第十章公費(1)(1 / 1)

炎夏,雞犬都躲到樹蔭下的泥坑裏,知了撕心裂肺地叫,夏雨也不怎麼光臨,悶熱異常。我舅舅小學畢業了,升學或種田?成了家中爭論的焦點。外公當兵時見過世麵,吃夠文化低的苦頭,主張讓舅舅去讀書;外婆愁苦家中的困難,最擔心的是一家人吃了上餐無下餐,哪有錢供舅舅去讀書?雖然外公的腰好多了,外婆的體力卻越來越不濟。那年又是我大姨出嫁,嫁給溪楠村一農夫為妻,外婆給她做了兩件紅妝,家中已經負債。舅舅是否繼續升學的問題變得很敏感,一提起就充滿著火藥味,常常為這事外公外婆大吵大鬧。夏天本是玩水捉魚的好時節,舅舅和外公哪有這個心思?一家人都拉著個臉。舅舅內心矛盾極了,想升學,家中沒錢,在家種田,其實家裏也沒有多少田。出路在哪裏?百思而不解。

正在舅舅無可奈何之際,一天,他的幾位小學同學來家裏玩,外公問他們小學畢業後做何打算?一位說自己已去學木工;一位說再過十幾天就去外省;有兩位家境稍好的說自己的父母已決定讓他們去讀中學,其中一位還要去溫州中學讀書;有一位家境相當困難的說自己準備報考師範,讀公費。外公一聽眼睛就亮了,還可以讀師範呀,讀師範好,是公費,那家中就不用負擔了。同學回去後,家裏的氛圍也不悶熱了。

溫州城還是被日本人侵占,師範學校分散到農村,有一個分部設在渠口的濟時中學裏。舅舅如果考取師範去讀書,家中少了勞力,但為了舅舅的前途,外婆也隻好同意。去報名的那一天,舅舅早早起床,天還是朦朧的,他背起行李要出發了,外公外婆一再囑咐他要留心的事項,爭取考上。舅舅知道這次考試是自己前途命運的關鍵所在,連說記在心裏了。

天剛亮,舅舅和約好的同學在村頭彙合,一起上路。填垟到渠口大約四埔路,他們涉過幾條溪流,翻過幾座山嶺,足足走了一個上午,到達濟時中學。一打聽,學校沒有提供考生宿食,舅舅就寄宿在一個親戚家裏。下午,舅舅拿著相片去報名,見學校像戲台下一樣熱熱鬧鬧,報名的人很多,據說有六七百人,隻錄取一個班級,六十個名額,其中已有一半多的名額被當官的、有錢的以及土豪劣紳的子女占去了。舅舅一聽心冷了,想:十個考一個已把握不大,二十多個考一個哪還有希望呢?如其考不上倒黴,還不如不考回家去為好。他把想法跟同行的同學一說,同學勸他:“你既然來了,考了再說,你讀書不錯,有可能錄取的。”同學不容舅舅分說,奪去他手裏的相片,代他報了名。

第二天就考試,舅舅考下來自我感覺還可以。同學們問他考得如何,他隻說一般,免得錄取不了被人取笑。過了一天,錄取的名單發榜了,天未亮,大家就擠在學校門口爭看錄取名單。舅舅看了一半,未見自己的名字,心突突地跳,自問沒希望了嗎?這時,有人在高聲念名字,為了給擠在後麵看不到紅榜的同學聽。念著,念著,念出了“周福梯”三個字。舅舅一驚,心跳得更快了,忙著繼續找自己的名字,果然找到了。舅舅有點不相信,反複看來看去,“周福梯”三個字就是沒錯,真是他的名字。他把身子往下一縮,興奮地擠出人群,沒有目的地一氣跑了很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