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隱隱約約聽到舅公爺對外公說:“出汗了,有希望了。”舅舅忙睜開眼爬起來,見外婆滿麵是汗,身上衣服也濕了。舅公爺走到門外,叫外公關上房門,用熱毛巾為外婆擦身,並且更換衣服。
舅公爺準備下一帖藥,又沉思良久,麵容顯得古老又威武,胸前的白胡須使他的儀容倍加可敬。舅舅看看這位八十多歲的舅公爺,無限敬仰,衝了一杯茶給他,舅公爺看看舅舅說:“你母親這身大汗救了她的命。”舅舅說:“是啊,這一個月她隻說身上冷,沒有一點汗,吃了那麼多的藥,也不見汗,剛才的一帖藥就讓她出這麼多的汗,這是什麼道理呢?”舅公爺說:“你問得好,開始你母親受了風寒,卻被當做體虧吃了補藥,使風寒內侵。之後你父親把病看準了,但畢竟是自己最親的人,不敢用重藥,故藥用輕了。風寒越陷越深,病積久了終於在四天前爆發了,使生命垂危。我剛才與你父親商量好的這帖藥,是查到病因再下的,這叫對症下藥,但用藥輕重很有講究,用輕了不起作用,用重了病人受不了,難就難在這裏。現在你母親出了汗,人也醒過來了,你可以放心了。你們年青人有空要學點醫學知識,免得亂吃藥。”舅舅連連點頭稱是。
舅公爺的下一帖藥開出來了,外婆服下去後更是見效,來了許多精神,話也肯講起來。
舅公爺在填垟住了一個多月,給外婆把診下藥,等到外婆病情痊愈,舅公爺才說自己要回家了。回家那天清晨,舅公爺起床後同往常一樣拄著手杖在道坦中散步,卻不慎被曬穀子的篾簟拌倒了,嘴巴正好撞在手仗上的鶴嘴(把手)上,嘴唇撞裂,滿口是血。外公趕忙用上止血藥沫並包紮好,叫人一起抬到鄉醫院縫合,由於送得及時,舅公爺回家後嘴唇恢複良好。
由於舅公爺居住的地方有國民黨重兵把守,舅舅不敢去看望他。次年,舅公爺在三月的雪天裏安詳亡故,是無疾而終。
填垟讀過師範的人曆年算起來也沒幾個,舅舅雖是半途而廢,也是一個文化程度高的人,所以,業餘生活,他跟村民也不怎麼入伍,基本上是一個人躲到清靜地方看書。當時書少,舅舅就拿到什麼看什麼,總是津津有味,但他不喜歡看醫藥的書,外公都是這方麵的書,他翻也不翻。外公對這事很有意見,多次跟舅舅說:“你是個內向文靜的人,學醫藥將來可能是個好醫生,出去闖天下不是你的特長。我們的近親和朋友也沒有一個當官的,無‘後山’,難辦事呀。”舅舅不聽,頂撞了外公:“當醫生天天同病人打交道,有什麼好的?我還怕傳染呢。況且,病家吃了藥都是記賬本上的,到了過年時才付款,有的人見我們去討錢還關門不見;一些熟人過來看病,不但不收錢,還留著吃飯,我們還要賠本。就是能收來錢又有什麼意思?這幾年物價又飛漲,春天吃了藥到了冬天收來的錢連成本也不夠,這個藥店還有法開嗎?”外公見舅舅的道理比他還多,執意不學醫,也隻好聽之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