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宗師》篇中,也談到對“美”的看法,如假托意而子舉“無莊之失其美”的例子,來說明人隻有忘掉什麼是“美”,才能真正體會到“美”的境界。無莊,據說是上古的美人,後來因聞道而不加修飾,故“失其美”——人所以為的美。無莊的例子,也說明隻有自然而然的美,才是客觀存在的“至美”;而人為追求的美,是不真實的。
在《莊子·內篇》中,還有許多地方體現了莊子的審美觀。從總的來看,隻是立論的角度不同而已,主要的審美觀都是反對人為的審美標準,都是認為事物本來是沒有美醜之分,都是強調人要棄除審美觀念而與自然合一。
第二節《莊子·外篇》的審美觀
《莊子·外篇》重在闡發《老子》的思想,所以也體現了一係列與《老子》相同的審美觀,如“素樸”、“無知”、“無欲”、“大美”等。在《馬蹄》篇中,就是側重闡述了“素樸”的審美觀:
同乎無知,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矣。……故純樸不殘,孰為犧尊!白玉不毀,孰為珪璋!道德不廢,安取仁義!性情不離,安用禮樂!五色不亂,孰為文采!五聲不亂,孰應六律!夫殘樸以為器,工匠之罪也;毀道德以為仁義,聖人之過也。
莊子從曆史時間的角度,反思了原始時代人們“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並”的生活,發現那時不存在“君子”與“小人”的區別。為什麼能那樣呢?人人都一樣“無知”(沒有觀念,不用智力),也就不會離開自然德性;人都一樣“無欲”(沒有追求,不知是非),所以能過上純真素樸的生活。由此可見,隻有過“素樸”的生活才能保住人的自然天性;而“毀道德以為仁義,聖人之過也”,即推行仁義反而毀掉人的天性,是聖人的罪過。這也是道家反對儒家“仁義”學說的主要理由。從審美的角度看,莊子不以“犧尊”、“珪璋”之美為美,說明他更傾向於純樸、完整的自然美。可見,追求“素樸”乃是莊子審美觀的主要特質之一。而從根本上說,這種“素樸”的審美觀與“自然”的時間觀是統一的。
在《胠篋》篇中,多處提到“絕聖棄知”、“大巧若拙”、“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等,與《老子》追求“小國寡民”、“玄同”的旨意相同。如在說明“大巧若拙”的道理時,指出“滅文章,散五采,膠離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即認為要使天下人懷藏明敏的眼光,就必須消滅文飾,拆散五采,膠住離朱的眼睛。也就是說,所有人為的東西,都是必須放棄的。對於今天來說,莊子的主張的確令人難以理解。但是,如果我們能夠拋開現成的觀念,而從審美與時間的角度來思考,就能發現莊子的言論是在自然時間的前提下得出的,也就能理解其中的道理。否則,單從字麵上來理解,就會覺得莊子的思想是一種“倒退”、“偏激”、“複古”的觀念。因為,從長遠的時間看,聖人的智慧雖然改變了自然界,但也改變了人本來的素樸天性,使人類走上一條充滿鬥爭和痛苦的道路,所以說“絕聖棄知”可以使人重新獲得天性,使人類重返“無知無欲”而“素樸自然”的生活。這種恬淡自然的生活,無疑就是莊子所向往和追求的“玄同”境界,也是莊子的審美理想。
在《天地》篇中,莊子對《老子》“無為而治”的思想加以闡述和發揮,體現了崇尚自然的審美觀:
厲之人夜半生其子,遽取火而視之,汲汲然惟恐其似己也。百年之木,破為犧尊,青黃而文之,其斷在溝中。比犧尊於溝中之斷,則美惡有間矣,其失於性一也。蹠與曾、史,行義有間矣,然其失性均也。且夫失性有五:一曰五色亂目,使目不明;二曰五聲亂耳,使耳不聰;三曰五臭薰鼻,困惾中顙;四曰五味濁口,使口厲爽;五曰趣舍滑心,使性飛揚。此五者,皆生之害也。
由於人有審美之心,所以活得很不自在。比如,醜陋的人半夜生孩子,趕快取火照看,心裏十分焦急,唯恐生下的孩子像自己一樣醜陋。而從根本上說,美醜是沒有本質差別的,比如,同是一棵百年的大樹,砍伐後有的被破開來做“犧尊”(酒器)再塗上青黃的色彩,而其餘的斷枝碎片則扔在溝中;“比犧尊於溝中之斷”,那麼美惡是有差別的,但是如果從失去原有的本性來看卻又都是一樣的。再如,盜蹠與曾參、史魚,行為的好壞是有差別的,但從他們都失去人的本性上看卻是一樣的。對於人來說,失去本性可歸納為五種情況:“一曰五色亂目,使目不明;二曰五聲亂耳,使耳不聰;三曰五臭薰鼻,困惾中顙;四曰五味濁口,使口厲爽;五曰趣舍滑心,使性飛揚。”此五種都是生命的禍害。從這些例子來看,莊子是以“本性”、“天然”作為標準來審美的,因此也非常重視生命的本性。在這一點上,莊子與老子“為腹不為目”的審美主張是一致的。而莊子之所以主張沒有美醜的差別,正是從時間的角度來看待事物的變化過程,發現人失去本性的根本原因。
在《天道》篇中,莊子又進一步闡發了“無為樸素”的審美觀:
靜而勝,動而王,無為也而尊,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
與人和者,謂之人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
夫帝王之德,以天地為宗,以道德為主,以無為為常。
舜曰:“美則美矣,而未大也。”堯曰:“然則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寧,日月照而四時行,若晝夜之有經,雲行而雨施矣。”……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黃帝、堯、舜之所共美也。
莊子認為,“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即過上純真樸素的生活就可以稱美於天下,因為無所謂美與不美,也就不需要去“爭”;“與人和者,謂之人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即隻有“天樂”才是真正的快樂,因為與自然冥和就無須用心,也就可以自由自在不受人約束。而“夫帝王之德,以天地為宗,以道德為主,以無為為常”,說明帝王隻有效法自然,才能使上下同心同德,無為而天下太平。因此,“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黃帝、堯、舜之所共美也”,即古代帝王都懂得效法天地之自然,以自然為共同追求的美。從舜所說的“美則美矣,而未大也”、“天德而出寧,日月照而四時行,若晝夜之有經,雲行而雨施矣”,可以發現古之人,都是以效法天地為“大美”,以無為自然為“共美”。這也是莊子的主要審美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