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隻是插曲,重中之重仍在範仲淹身上,他在鑽牛角尖,他不怕死,就怕糊塗,定要把這件事是怎麼失敗的整清楚!想來想去,他的目光集中到一個人身上。
沒能扳倒呂夷簡,這人幹係也很大。可說此人是當時宋朝唯一能對抗呂夷簡的人,無論資曆、威信、名位還是在皇帝眼中份量,都隻在呂夷簡之上,如他能及時動手相助,呂夷簡早就卷鋪蓋回家了。但讓人憤怒的是,這人從始至終袖手旁觀,根本無動於衷。
當罪惡出現時,助紂為虐是錯的,漠然視之同樣也是錯的,尤其是身有力量可阻止的人,當做而不做,更是在犯罪!
本著這原則,範仲淹確定了這個人,且直接找上門去。他要當麵質問:天理公道,朝廷法典,所有真理都在我一邊,你為什麼不幫我?
這句問話是宋史中至關重要的一契機,它是一代名臣範仲淹苦悶悲憤到極點,忍無可忍才問出去的。痛心疾首,追問到底,他的臨界點到了。這句話和對方的回答,就是範仲淹超越大宋所有人,被朱熹譽為三百年間第一人的根源所在。
偉大的蛻變,終於開始了!
“明揚士類,宰相之任也。公之盛德,獨少此耳”王曾王大人,您身為宰相,理應弘揚士大夫的正氣,可您袖手旁觀,獨善其身,您的盛德,在這方麵有重大缺陷!
沒錯,這能壓製呂夷簡的人就是王曾!以他當年對抗丁謂、製約劉娥的聲望及多年首相的資曆,無論從哪點來說,呂夷簡都無法望其項背,如他適時出手,那就絕不是越職言事,呂夷簡就必須一條條回答。而到了那一步,範仲淹深信呂夷簡就完蛋了,因《百官圖》上都是實據。根本就沒法狡辯!但王曾卻偏偏躲在一邊看笑話,從始至終不吭聲。那好吧!我今登門拜訪,請問您到底是為什麼,真的是金口難開?這一次,他如願了,王曾靜靜的凝視他,輕輕地說——“夫執政者,恩欲歸己,怨使誰歸”又是十二個字,可範仲淹一聽。立即就呆住了。從字麵上看,完全答非所問,並沒回答自己為什麼要無動於衷,可其中含義卻非常深邃。
從字麵上講,應這樣翻譯——手握國家權柄的人,如想讓天下之恩惠皆歸於己,那麼相應的怨恨之情想推給誰?
深一層含義,則應這樣解讀——手握國家權柄的人,如隻想讓大家說他的好。不讓大家說他的壞,這是可能的嗎?
這是在說:呂夷簡定是壞人嗎?他做的都是壞事嗎?做得越多,就越招人嫉恨,隻有什麼都不做的人。才沒人討厭!一語驚醒夢中人,範仲淹猛然自省,自己做的都是對的嗎?一些最基本、平時絕不懷疑的原則觀念在他心裏生出了問號。
是要建設,還是要破壞?回想這些年。自己在地方上的確又治水又救災,做了很多實事善事,可隻要一進入京城。就立即投入了破壞之中。如繼續按著這樣非黑即白的觀念繼續做下去,扳倒呂夷簡之後還要再做什麼?再去扳倒誰?一生就隻是在打壓、攻擊、謾罵中過日子嗎?
誰做事,我就在邊上鉚足了勁等著挑他的錯,這樣的我,就是君子嗎?觀念的改變帶來思想上的飛躍。範仲淹再不用王曾解釋什麼,就明白了王曾不出手的更深一層含意。如王曾出手,那就是大宋朝首、次兩相間的對抗,以前有太多例子證明,隻要出現這樣局麵,無論對錯,都是同時下台的結果。那樣是解恨了,可國家誰去管?大宋朝堂上下打成一鍋粥,就是你範仲淹的盼望?
黑、白之外,還有千萬種色彩,要走對國家最有利的那條路。所以王曾選擇了沉默,至於什麼君子、小人?見鬼去吧!沒這些珍稀動物,不分得這樣清,趙匡胤不也把宋朝天下打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