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眾人都是一愣。此時是正午,金光照雪,璀璨生輝。
這時一個男聲從車簾後頭傳來,道,“早聽說沈府小六粗魯不馴,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話音未落,就見一隻漂亮長手將淺碧色的車簾輕輕撩開,一個俊美少年從馬車裏探出頭來,麵皮白皙,鼻梁直挺,一雙眸子是淺棕色的,身穿一套黑色筆挺的中山裝,手上還拿著一本書,此刻卷在手心裏,那時年少,意氣之爭,豈肯這樣受一個小姑娘的下馬威,上下打量沈群玉一眼,迎麵將書給她一扔,唇角輕揚,說,“以後多看些書,別跟個假小子似的。”
沈群玉下意識地揚手一接,仔細一看,原來是一本《詩經》。她是沈府的小霸王,很少有人敢這樣同她講話,此刻不由大怒,將那書拋出好遠,馬鞭一甩抽在地上,啪的一聲,嚇得司徒府的大管家脖子一縮,沈群玉怒道,“你說誰粗魯不馴?給我下來!”
司徒承恩款款走下馬車,雖然隻是個少年,卻已經身長玉立,俊美不凡,一襲黑色中山裝穿得熨帖筆挺,與身邊常見的那些穿長衫的書生很是不同,倒讓沈群玉微微怔了一怔。他虛長她三歲,自小尊貴,雖比同齡人沉穩,但也終究是個少年,側著頭道,“怎麼,話不到三句你就要動手?這就是你奉天沈府的待客之道?”
沈群玉烏黑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狡黠一笑,道,“司徒公子誤會了。您可是貴客,我不但親自來接您,還特意帶了愛馬絕影來給您騎,好讓您英姿颯爽地去見我五姐。這一番心意,您可不能不領情啊。”說罷無奈地往一眼遠處,說,“可惜現在絕影跑了,隻怕別人以後要說它是在你手裏弄丟的。”沈群玉作勢一歎,說,“哎,那匹馬性子烈得很,又豈是你這種文弱書生駕馭得了的?其實也怪不得你。”
司徒府的大管家四十多歲,忠心護主,賠笑著打圓場,道,“沈小姐這話說哪兒去了?您的駿馬我們可是半個影兒也沒見著,怎麼就賴到我們公子頭上了?”
沈群玉高高坐在馬上,一襲紅衣颯爽,麵如滿月,擺弄著手裏的馬鞭,悠悠閑閑地說,“在這一畝三分地上,我說什麼就是什麼。你家少爺要是真有本事,就讓他把絕影給我找回來,省得他自命不凡,以為看過幾本書就多了不起了。”說罷下巴一揚,歪著頭脆生生道,“沒聽說過那句話嗎?——百無一用是書生!”
司徒承恩也不惱,心道要跟這小霸王講道理隻怕也是白搭,驕傲慣了,也是不服輸的性子,上前拽住她身下黑馬的韁繩,說,“沈小姐敢不敢將這匹馬借我一用?”
司徒承恩的眼睛是淺棕色的,就像是兩顆深邃的琥珀,從這個角度看去,睫毛很是纖長,被冬日的陽光籠罩上一層金色的光圈,沈群玉微微一怔,揚頭說道,“有什麼不敢的?你隻管拿去。”說罷身手利落地翻身下馬,站在平地上才發現自己比司徒承恩矮了半個頭,他垂眸看她,眼中的自信光芒耀眼,讓她有短暫的壓迫感。
“你坐我的馬車先回府去吧。”這時隻見司徒承恩英姿颯爽地翻身上馬,身手矯健的樣子一點不輸於她的幾位哥哥,這匹黑馬名叫紫辭,也是一匹千裏良駒,在他身下十分服帖,踢踢踏踏地在原地轉了幾圈,他低頭看她,黑衣黑馬,陽光輕薄,抬頭看去竟是俊美絕倫,少年揚唇一笑,說,“呆會兒我就將絕影雙手奉還。”
沈群玉坐進了司徒府的馬車,才發現這裏頭放著許多書,有古文的,也有洋文的,她擺弄兩下,心想,早聽說司徒總督家的公子博覽群書,博學多才,這樣看來,好像真的並非浪得虛名。隨手拿起一本薄的線裝書翻看一會兒,輕輕合上,隻見封皮上頭寫著《閱微草堂筆記》,沈群玉嗤了一聲,自語說道,“還當他是多大一個讀書人,原來淨是看些雜書。”說罷伸手揭開窗簾,朝外頭的隨從吩咐道,“去把方才那本《詩經》撿回來,省得回頭他說我焚琴煮鶴,是個不識字的。”
“眾人皆知沈六小姐師從東北名儒關太亭先生,我豈敢說你粗鄙無知?”這時一個動聽男聲遠遠傳來,回頭隻見司徒承恩黑衣黑馬,踢踏而來,身後陽光輕薄,給他周身鍍上了一層金圈,旁邊跟著一匹白色駿馬,周身雪白,一根雜毛也沒有,正是絕影。
沈群玉微微一怔,萬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快就收複了絕影,忙從馬車裏鑽出來,用重新審視的目光看他一眼,隻好伸手去拉他的馬韁,怏怏說道,“先把紫辭還我。”
“你騎絕影吧。我跟紫辭也很合得來呢。”司徒承恩挑眉一笑,年少清俊自有風華,說罷一策馬韁,黑衣黑馬越眾而出,馳騁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背影直挺,宛如英俊的玉樹一般。眾人看在眼裏,皆在心裏暗讚一聲。
沈群玉不服氣地哼了一聲,翻身躍到絕影背上,狠抽馬鞭,脆生生地喝了一聲,“駕!”
騎在馬上馳騁雪原,眺望遠處,就好像置身在一個白色的冰雪世界裏,恍惚中不似凡塵。司徒承恩的玄色身影就在前麵,追了很久才追上了他。沈群玉終於與他比肩,不冷不熱地說,“馬術不賴嘛,司徒公子。”
司徒承恩卻隻是眺望這一片壯美雪景,讚了一聲,“奉天果然是塊寶地,努爾哈赤和皇太極就葬在這裏。幹淨利落,四季分明。”說罷瞥了沈群玉一眼,道,“除了你之外,其他人也可說一句是人傑地靈。”
“哦?是嗎?”沈群玉睜大了眼睛看他,睫毛自然向上彎起,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子不懷好意地瞧著他,說,“那可真是司徒公子謬讚了!”話音未落,已然下了重手,狠狠一鞭子抽在紫辭身上,馬兒吃痛,揚起前蹄嘶鳴一聲,四蹄狂奔,風一樣往前頭跑去。
司徒承恩猝不及防,差點從馬背上跌下來,饒是他應變神速,才沒被黑色駿馬顛到地上。倏忽之間,紫辭已經躥出很遠,少年在百忙之中不忘回頭朝她示威,聲音越來越遠,無垠雪原上他揚唇一笑,道,“六小姐,沈府的大門我認得,先回去等你啦!”
沈群玉望著少年那一張惹人恨的俊臉,滿肚子的火兒無處發泄,狠狠給了身下絕影一下子,絕影痛得跳腳,一雙無辜馬眼忽閃忽閃,沈群玉一拽韁繩,低聲罵道,“你還敢叫?小蹄子恁沒骨氣,被人家治得服服帖帖的,沒有用的東西!”說罷又甩了它一鞭子,狠拽馬韁,風馳電掣地往大帥府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