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當時輕別意中人(3 / 3)

月光雪亮,依稀可見一個兵士喝醉了酒,身形在路燈底下搖搖晃晃,手上握著一把槍,還嫋嫋地冒著一絲煙。沈群玉大怒,上前一步,道,“你是哪個營的?怎敢這般胡鬧?”

那小兵回過頭來,見出言的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女娃子,當下更添不耐,喝道,“奶牙還沒長齊呢,大爺的事你別管!”說完又揚起酒壺灌了一口,語無倫次說道。“天底下的女人都是薄的,紙片兒那麼薄,無情無義!當心老子今天就將你們這幫娘們兒全打死了,省得將來禍害人!”

沈群玉見他出言不遜,一張年輕的臉上卻流露出無限淒苦,微微一怔,手裏鞭子卻已經揚了出去,一下子狠抽在他腕上,喝道,“睜大了你的狗眼,看看本小姐是誰!”

天寒地凍,皮肉綻開一時未痛,那兵士愣住一會兒,方才看見有殷紅的血液從傷口處緩緩流出,酒瞬間醒了大半,凝神一看,隻見那少女麵如滿月,一身紅衣,領口出綴著一圈白色狐裘,雍容華貴,英氣不凡,豈不正是在列隊時遠遠瞥見過幾眼的沈家六小姐。

沈家小六是大帥的掌上明珠,巡視操練時也帶常在身邊。那六小姐喜穿紅衣,馬術很好,身邊時常帶著馬鞭。奉天城裏當兵的人之中,沒有幾個沒聽過她的名號。當下嚇得有些哆嗦,一把扔了酒壺,垂首說道,“小的知錯了!”

“我爹給城裏新按的路燈,你竟然就給打壞了,好大的膽子啊。”沈群玉見他認錯態度不錯,麵色稍霽,秀眉一豎,道,“濫用槍械,擾亂民安,依著軍法可是死罪!”

那小兵嚇得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道,“小人一時糊塗……請六小姐饒命!”說罷咚咚磕了幾個頭,慌道,“俺老家是農村的,本想過年家去成親,哪知新媳婦卻跟別人跑了……俺一時糊塗,多灌了幾口馬尿,還求六小姐饒俺一命!”

沈群玉雖然霸道,心腸卻是很軟,聽了這話,嘴上雖然不鬆口,可是心裏已經起了饒過他的念頭,嗬斥道,“你這樣亂來,讓鄉親們看到了成何體統!若是傳到我爹耳朵裏,看他不扒掉你一層皮!”

那小兵嚇得臉色煞白,頭上的酒氣全散了,隻是嚇得惶恐異常,咣咣又磕了幾個頭,道,“六小姐饒命,六小姐饒命!”

這時隻聽“啪”的一聲,那人嚇得縮了脖子,沈群玉這一鞭子卻隻是抽在地上,道,“還不快滾?下次你再敢這樣,我先饒不了你!”

那小兵怔了怔,反應過味來之後如獲大赦,連滾帶爬便跑遠了。

這時不遠處隱約有並排兩騎高頭大馬踢踏而來,正是沈家三少與四少。

端坐在馬背之上,四少側頭望了那團黑乎乎跑遠了的人影一眼,往前一看,隻見燈火闌珊處少女雙眸明亮,如璀璨的星子,少年一襲黑衣,正側頭望她。當下喊了一聲,“小六!承恩!”

路燈昏黃,倒顯得是夜月光皎潔明亮。

坐在三少的馬上,沈群玉將方才的事給三少四少講了一遍。一時間四人都沉默下來。片刻之後,三少問道,“小六,你就這麼放他走了?”

“不過是打壞了幾個路燈,還真要他的命不成?”沈群玉道,“三哥,這事可別驚動了咱爹,不然那小子可就真要掉層皮了。”

三少怔了一怔,仿佛沉吟未決,一時沒再答話。司徒承恩此時坐在四少的馬上,沈群玉側頭望他,說,“喂,司徒承恩,你怎麼一直都不說話?”

少年一襲黑衣,如霜月下看起來一張俊臉溫潤如玉,隻是琥珀色的眸子深處冷靜峻然,他看她一眼,並不多言,隻道,“你累了一天,夜風又涼,你回府早點休息,當心染上風寒。”

晚上風大,不但吹得腦仁生疼,還順著衣領直往裏灌。沈群玉身上冰涼,聽了這話,心頭卻仿佛熱了起來,仰頭隻見深藍的天幕上綴著點點星子,月色雪亮,隻將一條大路照得明錚如霜。側頭偷偷望了承恩一眼,隻見少年黑衣黑馬,麵如白玉,俊美無雙。即使什麼也不說,隻是將他看在眼裏,心中好像就暗暗湧動著一股歡喜。

此水何時休,此恨何時已?……朦朦朧朧中忽然記起了這一句詩,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一點兒,卻也沒有完全通透,騰雲駕霧似的又想了一會兒,終於在馬背上沉沉睡去。

一路行至沈府的影壁牆,三少四少這才勒馬停了下來,此時已是半夜,一鉤月牙散發出淡淡的流光,雪地是淺淺的灰色。因為沒有陽光,比白日裏要更冷一些,可以說是極寒了,嗬氣成霜。

司徒承恩跳下馬背,走過去打橫抱起睡著了的沈群玉,轉身便往她閨房走去。其實隻要稍加思考,就會察覺這個行為並不妥當,然而承恩這一係列動作十分自然,似乎完全出於下意識的反應。

三少四少都是一愣,方將馬匹交到仆人手上,雙雙穿著馬靴立於雪地之上,對視一眼,朝彼此使了個眼色。

東北的深夜,天寒地凍,一切都是冷的,隻有懷中少女散發出的氣息是暖的,並且夾雜著淡香,溫馨宜人。司徒承恩抱著她一步一步往裏走,腳下的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裏格外清晰,借著昏淡的月光,他低頭看她一眼,隻見懷中女子麵如白玉,眉目清淡,朦朧的光影中仿佛是從畫上拓下的人兒,有種強烈的不真實的感覺。然而她的體溫卻是真真切切的……還有她鼻息間發出均勻的呼吸,絨毛一樣,極淡地拂在他臉上。這一刻的沈群玉,褪去了往日烈性如火的張揚,就像是某種熟睡了的小獸,安靜可愛。

司徒承恩一邊端詳著懷中少女,一邊橫抱著她往院子裏走,這時忽覺前方站了個人,抬頭隻見三少的表情有些莫可名狀,朝他伸出手來,說:“承恩……還是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