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此生此夜不長好(3 / 3)

此時已是暮色四合,夕陽淺淺的一層,覆蓋在沈府後花園的假山柏樹之間。這樣冷的天氣,手是涼的,臉也是涼的,唯有一顆心滾燙在胸腔裏,沈群玉渾身無力,提起手來輕捶一下他的肩膀,“你就會哄我。這些天……還以為你把我忘了。”

“我已經寫信回家了。咱們的事,還是得父母做主。”承恩垂頭看著沈群玉,不過幾天的功夫,小臉瘦得都出尖了,心裏自然不舍得,“你放心,他們一向開明,領會過西方民主自由之思想,想來定會為我做主。”

聽他這樣說,沈群玉也稍稍放了心。這一連幾日的胡思亂想,如今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那穹頂微光下的海誓山盟,原來真的不隻是夢。

縱使這沈府小六素來粗枝大葉,像個男兒,這一刻也嬌羞無限,柔情萬種,輕輕靠到承恩懷裏,沉默一瞬,更勝千言萬語。她把耳朵貼在他胸前,咚咚的心跳越來越急,承恩嗅到沈群玉發間的誘人清香,也有些把持不住,狠狠將她抱住,低聲在她耳邊說,“我怎麼可能不想你。”

沈群玉心頭仿佛有千絲萬縷的糖絲繞著,抬頭想看一眼情郎,卻倏地愣住了。

——越過司徒承恩的肩膀,她看見站在不遠處的高樹清,正在怔怔地望著自己。

高樹清原本呆呆地望著他們,腦海中一片空白,此時對上她的目光,知道再藏不出,隻好硬著頭皮從樹後走出來。

司徒承恩察覺有人,已經鬆開了懷中伊人,轉頭看見高樹清,不知是敵是友,不由怔了片刻。沈群玉皺了皺眉,道,“小柴禾,你怎麼在這兒?”

高樹清有些尷尬,說,“禮品弄混了……爹爹有一箱人參是送給大帥的,打開一看卻是個馬鞍……想是小廝把禮盒拿錯,送到你這兒來了。”見這二人正齊齊地望著自己,高樹清好像不知道該把手往哪兒放,最後雙手插到褲兜裏,說,“我過來確認一下……”

那白玉馬鞍,他千挑萬選,獻寶一樣要送給她的,可是看來,她現在是沒有心思去想什麼馬鞍了。

沈群玉頓了頓,道,“我和承恩的事,你不要同別人講。”

高樹清聽她那一句“我和承恩”說得極是清晰響亮,電光火石間,心中忽然生出個古怪的想法:不知有一天,她會不會也說一句“我和樹清”,自己聽了,又不知是何感想。高樹清正在胡思亂想,隻聽沈群玉又說,“我與承恩私定終身,爹爹定是不答應的,你若把這事傳出去,可就是要我的命了。”

聽了這話,高樹清心底倒抽一口冷氣,頓住片刻,正色說道,“樹清不是嚼舌根的人,六小姐隻管放心。隻是……沈府人多眼雜,恐怕紙包不住火。”說罷卻將目光移到司徒承恩身上,似有探詢之色。

司徒承恩道,“多謝高兄。”說罷似是無意地攥住沈群玉的手,說,“我會找機會同沈群鳳說的。……我已經有了心上人,她能主動退婚則是最好。”

沈群玉歪頭看著承恩,一雙眸子晶瑩璀璨,有如明星落海,水亮四濺。多年以後,高樹清依然記得她那一刻的神采。

直到後來……發生了那件事,高樹清便知道,這一生,沈群玉永遠不能再用那樣的眼神望著司徒承恩了。

可是因為他了解沈群玉,所以便也沒有奢望,有朝一日他能在司徒承恩之後,得到她用那種明星落海,水亮四濺的眼神,望他一眼。


5

上海的冬天,今年格外暖和。葉家溫室裏也種了淩霄花,摘了一瓶放在葉菲卿臥室裏,那樣嫩黃的顏色,擺在西班牙風格的七彩玻璃屏風上頭,說不出的慵懶華貴。

沈嵐站在門口望著葉菲卿,遠遠問道,“你的腳傷好點了沒有?”

葉菲卿陷在軟軟的歐式大床上,斜睨著沈嵐,朝她招了招手,“你過來看看不就知道了?幹嘛離得我這樣遠?”

沈嵐隻得走過去,在床腳處坐下,仔細察看了他的傷口,說,“你皮膚挺合的,看樣子很快就會好了。”

葉菲卿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從床頭櫃上摸出一盒香煙,問她,“你介意嗎?”

沈嵐搖搖頭,說,“平時倒不見你抽煙。”

葉菲卿說,“在國外讀書時養成了壞毛病。每到考試之前,同學們都在走廊裏抽煙,我便也學會了。寫論文時一夜能抽三根,但回國後就戒了。”

他手指修長,白皙得泛出淡淡的青色,掏了掏口袋,沒有找到打火機。

沈嵐從外衣兜裏拿出那支鹿頭打火機,動作熟稔地幫他點了火,一簇溫暖的橘色火苗燃燒在葉菲卿的眼底,他忽然說,“香煙可以不讓我緊張。”

沈嵐將那鹿頭打火機握在手裏,下意識地輕輕摩挲著,隨口說道,“好端端的,你緊張什麼?”

葉菲卿朝半空中吐了一個煙圈,笑道,“讀書時為了在女同學麵前擺酷,可是練了很久。”

臥室裏青煙嫋嫋。煙草的味道和著花瓶裏的淡淡花香,像是一種獨特的古龍水,葉菲卿看她一眼,說,“高樹清的事,我都知道了。”

驟然聽到這個名字,沈嵐不由一愣。

“舅舅今天打電話給我,說葉家別墅裏住了個人,晚卿說是她的朋友,問舅舅要批文,不許任何人進門搜查。”葉菲卿到底年少英俊,拈著香煙的樣子十分迷人,“我自然要把這件事弄清楚,很容易就查到了高樹清。”

沈嵐原想,葉家產業眾多,借一處住所他們也不會留意,再打著葉菲卿娘舅的司令名頭,高樹清這事便可以瞞天過海。哪知倒小看了這兄妹倆,都不是省油的燈。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葉菲卿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說出這話,忽然探出身去把床頭櫃上的水晶煙灰缸拿在手裏,將香煙狠狠按在上麵,餘煙嫋嫋,他說,“或許我該叫你……沈群玉。”

仿佛經年的傷疤被揭開,流出血來卻有一種痛快的感覺,沈嵐側頭望著別處,那些遙遠的往事浮上心頭……她也想否認,可是她知道自己瞞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