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站起身,很自然地接過孔樂兒手中的婚紗袋,提在手中,說道,“我們走吧。”
孔芳菲在一旁看著,雖然覺得這二人看起來相敬如賓,卻說不清是哪裏顯得疏離。獨自走在他們身後,隻見司徒承恩背影身長玉立,孔樂兒則窈窕豐腴,確實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孔芳菲心裏想,如果將來自己也能遇上一個這般匹配的男子,該有多好,如果能得到全世界的豔羨,疏離與否,又有什麼關係呢。
三個人出了大樓,外頭正是華燈初上,微風拂來,卷起一絲春末夏初的愜意氣息。
司徒承恩是親自開車過來接孔樂兒的,回程路上他專注地開著車,孔樂兒與孔芳菲坐在後座,狹小空間裏一陣沉默。透過車子駕駛位旁的後視鏡,孔樂兒看見司徒承恩垂著眼眸,細看之下睫毛纖長濃密,女子般清秀,仿佛遮掩著密密層層的心事。
承恩忽然說,“按道理說,結婚前一晚不該帶你去我家吃飯。不過母親說有東西要給你,特意派我過來接你的。”
孔樂兒正在失神,聞言微微一怔,說,“哦,伯母待我真好。”
孔芳菲也說,“姐姐,你的未來婆婆可真疼你。”
承恩此時正在轉彎,打了一把方向盤,隨即眼前便是一條筆直的大路。
他忽然想,多年以前,沈群玉也曾歡呼雀躍地拿著母親送的那支,號稱是楊貴妃用過的碧玉簪,樂嗬嗬地說,“承恩,我的未來婆婆可真疼我。”
2
帶著她私奔那一年,算一算已經過去十年了。
那時剛過完春節,東北春寒料峭,司徒承恩帶著沈群玉私奔,二人取道錦州,去投奔江浙一帶的遠親。這時他們已經在遼中逗留了近一個月,先是去鞍山泡溫泉,又到遼陽訪古跡,還好出門前帶了不少私房錢,因此錢銀充足,二人邊走邊玩,過得十分愜意。可是乘火車抵達錦州之後,發現這裏正在修建防禦工事,街上行人很少,個個都是自危的神色。
司徒承恩仔細一打聽,方知原來是沈大帥與高祥坤終於撕破臉皮,反目成仇,奉天的炮台對準了高祥坤的駐地錦州,高祥坤手下的軍隊也躍躍欲試,沈大帥脾氣火爆,人人都道戰事一觸即發,錦州城裏風聲鶴唳。
沈群玉聽了這個消息,連日來便悶悶不樂,外麵幾日陰雨天氣,她更是愁眉不展。
“小六子,你是不是擔心你爹?”司徒承恩自後輕輕握住她的肩膀,“聽說你爹和高祥坤是因為修鐵路的事吵起來的,搞不好是日本人設的局。”
那時沈大帥與日本人還沒有撕破臉皮,但他們已經在東北積極活動,拉攏一些在社會各界有影響力的中國人,高祥坤為了日本人讚助的軍費,答應同他們合作,掛名爭取中俄鐵路的修建權,沈大帥因為此事,當眾對高祥坤破口大罵,二人積怨已深,自此徹底交惡。
“承恩,你想帶我去哪兒?”一盞燭光下,沈群玉抬起頭來,眸子裏仿佛晃動著一泓星光,“你說的西湖美景,江南風光,其實我也很向往的。”
司徒承恩坐在沈群玉對麵,靜靜地望著她,沒有說話。
“這幾日我時常在想,沈家這麼多兒女中,爹爹對我是很眷顧的……我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走了,他不是會很傷心嗎?跟你在一起,很自由,很舒心,我從小到大,從來沒有這樣快樂過……”沈群玉蹙著眉頭,倒是與往日不同的一種嫵媚,“我當然想要自由,但是我不能什麼都不顧……”
“怎麼,你想拋棄我?”司徒承恩豎起眉毛,一副難以置信,不能接受的表情,“你忘了我們的約定嗎!”
沈群玉一怔,眼睛睜得圓圓的,像隻受驚的小鹿。
司徒承恩見她這個表情,很快就憋不住笑,說,“傻樣吧,我逗你的。”
沈群玉又怔了怔,方才晃過神來,狠捶一下他的胸口,“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鬧!”
司徒承恩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膝蓋上,笑容十分寵溺,“小六子,我知道你的心思。現在全城戒嚴,回奉天的路子我已經搭好了。”
“……真的?”她側過臉,纖長睫毛在燭光下投出絨毛樣的陰影,隨即又垂下眼眸,“可是……我總覺得,是我先背棄了我們的約定……有些對不住你。”
司徒承恩凝望她片刻,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眼中略有歉疚,“其實我跟家裏一直有書信來往,咱們走到這一步,也不過是虛張聲勢,要挾一下家長,難道以後真的浪跡天涯不成?”
很多時候,司徒承恩覺得,沈群玉真是單純得就像那盞透明的鋼琴音樂盒,水晶一樣,內裏的曲折在外頭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司徒承恩與家裏通信的事情一直沒向她提過,說到底,是他本能地為自己留了條後路,此時見她對自己這樣一片赤誠,司徒承恩心裏隱隱竟有些自慚形穢,說,“我們的約定是一輩子的,也不在這一時半刻。”
沈群玉聽說承恩與老家一直有書信來往,心中片刻間掠過一種阻滯的感覺,隻是轉瞬即逝,在熱戀中的少女,總是本能地回避有關愛侶的任何汙點,頓了頓,她說,“那我們明天就回奉天去吧。”
司徒承恩站起身,輕輕將她擁在懷裏,“小六子,你放心,我有本事把你送回去,就有本事再把你帶出來。……咱們說好了的,還要一起去看西湖呢……不管怎麼說,我將來一定是要娶你的。”
少女眸中似有星光閃過,很快卻又被轉過身,含笑嗔道,“哼,誰要嫁你。”
3
司徒承恩帶著沈群玉一路上馬不停蹄,趕了三天的路才回到奉天大帥府。沈大帥與三少四少卻都不在府中。司徒承恩與沈群玉在門房裏等著,倒是三姨太先迎了出來。
幾日不見,三姨太看起來變化很大,頭發有些淩亂不說,那一身她長穿的褐色錦繡織金線旗袍今天看起來也有些邋遢,她一見沈群玉,就惡狠狠地趕走警衛室的人,將門一關,冷笑道,“你是殺人凶手,竟然還敢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