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沒想到,他為了她,竟然可以至此。
上海的夜,飄起細細的雨。司徒承恩獨坐窗前,想起多年前的往事,不由有些失神。窗邊擺著一張紅木鏤花大床,床品皆是蘇杭絲綢手工刺繡的,比起自家的歐式風格的富麗堂皇,又是另外一種奢華。床頭櫃有一件鹿形座鍾,那上麵的鹿黑眸如水,栩栩如生。眼珠是由黑瑪瑙雕琢而成,座鍾表盤處鑲了一圈十二色寶石,顯是極其珍貴之物。伸手拿起來端詳,發現鹿頭處已經磨得發亮,顯然是主人成年累月地撫摸此處,才會造就這樣的光澤。
一陣叩門聲將司徒承恩從冥想中拉近現實。
傭人來報:“少爺,葉家二公子求見。”話音未落,葉菲卿已經出現在他麵前。
司徒承恩望了葉菲卿一眼,站起身走到門前。兩個男子麵對麵站著,皆是麵如冠玉,身長玉立,傭人側下一步,愣了片刻,方才退下。
司徒承恩將葉菲卿讓進屋裏。
葉菲卿穿了一件深藍呢子風衣,雙手插在口袋裏,悶聲走了進去,細看之下,他臉上有清淺的胡茬,看起來十分憔悴。
“明天你就結婚了。”葉菲卿走到窗邊的沙發前坐下,雙手依舊插在口袋裏,唇邊露出一絲苦笑,“這真是個好日子。”
“什麼事?”司徒承恩心中有種莫名的預感,“跟沈嵐有關?”頓了頓,他又說,“我聽芳菲說,你們已經旅行結婚了?”
葉菲卿深吸一口氣說,“沈嵐失蹤了。”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對司徒承恩來說,卻像是一把板斧狠狠劈向平靜的冰麵。
“什麼?”司徒承恩騰地站了起來。
“她的事,我原本一個字也不想跟你說。”葉菲卿垂下頭,想要掩飾眼眸中深深的痛苦,“可是我找了這麼多天,一直沒有她的下落……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司徒承恩重重一愣。
葉菲卿從風衣口袋裏掏出一隻鼓鼓囊囊的牛皮紙袋,丟到梨花木寫字台上,說,“沈嵐曾經對我說過,如果她死了,就把這個給你。”
司徒承恩怔了怔,似是有些不敢相信,緩緩走過去,拆開牛皮紙袋,手卻莫名一抖,裏麵的東西掉了出來,砸在寫字台上,砰的一聲。
是一隻千瘡百孔的水晶音樂盒。上麵有許多劃痕,幾乎已經麵目全非。
可是他卻還認得,這是許多許多年前,他送給沈群玉的那一個。
“有一次我們開玩笑,我問她要是死了,有什麼遺願。她想了想,從櫃子裏拿出這麼一個音樂盒,說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希望我把這個交給一位故人。”葉菲卿近日來消瘦了許多,倒有另一種英俊,“我問她那位故人是誰,可是話到嘴邊,她卻又不說了。”
司徒承恩輕輕捧起那隻水晶音樂盒,凝視著上麵數不清的劃痕,一顆心不知為何,緩緩開始往下沉。
這是刀刻的印記。
這水晶盒上數不清的傷痕,是她在那段荒涼的歲月裏,一刀一刀刻上去的麼?
“沈嵐對我說,在她最艱難的日子裏,每一次感到心痛,就割一刀在這音樂盒上。”葉菲卿望著承恩眸子裏一瞬間的風起雲湧,又說,“我找了她這麼多天,仍然一點消息都沒有。我想,她恐怕也凶多吉少了……”葉菲卿眼眸深處閃動著一種他極力隱藏的亮光,“雖然她沒有說,但是我猜想,她心裏的那位故人,應該就是你吧。”
司徒承恩輕輕撫摸著水晶音樂盒上的刀痕,指尖的觸感仿佛傳到了心上,粗糲地疼,他說,“你怎麼知道是我?”
“因為她看你的眼神,跟任何人都不一樣。”葉菲卿說,“她從來沒用那種眼神看過我。”
司徒承恩原本望著別處,聽了這話,下意識地轉頭望向葉菲卿。四目相對間,承恩眼中刹那間閃過一縷深深的痛苦,讓葉菲卿心生惻隱。
“我送她的香水,她擺在櫃子上。”葉菲卿站起身走向門口,“可是這個音樂盒,她放在枕頭底下。”
葉菲卿回過頭來,用審視的目光打量司徒承恩,片刻後,他說,“我曾經盼著你結婚,以為這樣你就不會再跟我搶她。……可是現在,我隻盼著她平安無事。
跟誰在一起都沒關係,隻要她平安就好。
……原來我也可以什麼都不要。
我隻希望,能再看見她的笑容。”
3
司徒承恩與孔樂兒的婚禮,香車寶馬,滿城歡喜。
婚宴廳設在外灘最豪華的酒店,達官貴人雲集於此。國內軍政界第一流人物全都賞臉蒞臨,畢竟這是司徒家所代表的北方舊軍閥勢力,與孔家所代表的親美派勢力的一次聯合。因為排場大,媒體稱之為,“世紀婚禮。”
機械掛鍾聲音洪亮地敲了九下,賓客中傳來陣陣耳語。新郎到了這個時間還沒有來,有人開始替新娘捏了把汗,也有人抱著幸災樂禍地態度在看熱鬧。
司徒承恩的父母有些坐不住了,桓瑩格格拉著丈夫走到偏廳,問道,“承恩跟你交待了什麼沒有?”
“沒有。”司徒先生搖了搖頭,“從昨晚起,我就沒再看見過他。”
“也許,是咱們承恩還是不能對那個沈家姑娘忘情,竟然臨陣脫逃。”桓瑩格格恨道,“真是一段孽緣!”
“佛經裏有一句話,為一切世間說此難信之法,是為甚難。”事到如今,司徒先生也不再著急,“因果循環,報應不爽,這最簡單的天理,我們卻總是不懂。……咱們司徒家,確實欠了他們沈家。”
桓瑩格格雖然心裏焦急,可是終究無可奈何,麵上還要保持大家閨秀的沉穩端莊,不願聽丈夫再說這些廢話,壓低聲音道,“好了,你現在趕緊出去招呼賓客,就說承恩病了,婚禮改期。”
司徒先生對夫人一向言聽計,當下便答應了。一轉頭,卻瞥見身穿婚紗的孔樂兒,正端著裙擺站在角落裏,怨恨地望著自己。
“樂兒,嗬嗬……”司徒先生苦笑道,“今天,對不住了……”
孔樂兒將手中的紫色花球狠狠一摔,散了一地。
桓瑩格格看見這陣勢,急忙拉了丈夫走出偏廳。剩下孔樂兒自己,忽然“嗷”的一聲,如悲傷的小獸般,痛苦地哭了出來。
司徒承恩遲遲沒有出現,司徒承恩的父親竟然聲稱兒子病了,婚禮改期。整個孔家勃然大怒,孔家的家丁在會場外麵阻攔了記者,孔學複在盛怒之下,決定帶孔樂兒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