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墨沉穩淡然的目光緩緩掃過,在門衛手中的金表上停留片刻,眸子一沉,事情的大概也明白了七八分。
芝蘭不免有些慌。誰都知道,杜子墨何等人物,事情鬧到他那裏,對她可是一點好處都沒有。門衛哈腰湊到一旁,絮絮說了若夕是怎樣不知廉恥地偷了他的金表,又怎樣地被明察秋毫的他慧眼發現。
杜子墨無聲地側目,隻是一個眼神,就讓他立時噤聲退到一旁。
“表是我送給她的。”杜子墨目光環視一周,最終落在若夕身上。餘光卻是掃向身後的蘇菲,“以後這種事,我不想再看到。”
若夕重重一愣。
眾皆嘩然。那樣名貴的南洋金表,足以在繁華地段換一套小公寓。他竟然,就這樣順水推舟地送給了一個小小的侍者。大家在暗自揣測二人關係的同時,也暗自後悔著方才沒有站在若夕那邊。
大上海的底層,到處都是隨風倒的野草。
蘇菲目光一閃,隨即恢複如常,撥弄著指甲,一臉無所謂地笑笑。
很久很久之後,若夕才明白當時蘇菲那個表情的含義。
沒動情的人總是看得通透。蘇菲她一直都知道,那塊金表,那個懷抱,是為了誰。
三
秦楓從南京回來的時候,若夕已經被提升為百樂門的副經理,亦是大上海第一個,沒有任何背景走到這個位置的女子。其實這並非是杜子墨的刻意關照,隻是下麵的人虛無縹緲地揣測著她與大老板的關係,搶先巴結而已。
接觸到杜子墨身邊的人,若夕也漸漸知道了那個晚上的緣由。蘇菲陪杜老板去法國領事館赴宴,她卻與杜家的對頭,青龍幫當家江虎當眾調情。許是真的動了心,那樣深沉內斂的杜子墨,竟然因此一晚上沒有笑過。
杜老板隨手幫了自己,也許隻是為了跟蘇菲小姐賭氣吧。――若夕這樣想著,心底裏卻又不隱隱願相信,正在兀自思量,忽然有人自後蒙住她的眼。
若夕下意識地去扶上那人的手,指節很硬,皮膚有些粗糙。“楓哥哥!”心中一喜,兒時的稱謂脫口而出。
秦楓遞過來一盒西洋鐵盒糖,寵溺地看著她。目光觸及她手心握著的金表,倏忽一僵。對於那些傳言,他也已有所耳聞。
在人麵前淡漠冷靜的若夕,此時卻像個孩子,歡天喜地的拿出一顆糖果,含在口中,噝噝的甜。
“你跟杜老板之間……是怎麼回事?”秦楓終始忍不住問了。
若夕眼眸一垂,臉頰泛起一抹微紅的暈色,好似西洋糖果蜜桃一樣的粉紅。再抬眼的時候,雙目好似盈水,欲說還休。
秦楓心中一冷,麵上卻笑著,雙手在身後緊緊地握成了拳。他們從小一起長大,若夕的心事,又如何能瞞得過他。
她此刻臉上的美麗紅霞,從不曾為任何人綻放。
秦楓別過頭,笑意褪至唇角,寒意直抵心內。
上海大亨杜子墨與歌舞皇後蘇菲之間的傳言已是街知巷聞。杜家是世家,自然無法容納這樣一個風塵女子。
杜子墨頂著家裏的壓力,暗自籌備著他們的婚事,想給蘇菲一個驚喜。
可是蘇菲卻愈加嬌縱,不時耍著小性,讓杜子墨去哄她。
子墨原本對她極有耐心的,可是卻受不了她在他麵前與別的男人調笑,終有一天拂袖而去。
百樂門夜夜滿堂彩,都是因為歌舞皇後蘇菲的風情萬種。
蘇菲一氣之下,聲稱抱了病,三天之後要去北方療養,一個月不能再上台表演。一雙濃妝豔抹的美目望著子墨,以為他會開口留她。
杜子墨也是真的動了怒,姿態嫻雅地掐掉手中煙,隨手往房間裏一指,“明天開始,你去。”目光掃向蘇菲,聲音淡淡的,說,“要捧一個人,也不是那麼難。”
被他指尖點中的若夕,徹底驚住。
蘇菲狠狠瞪他一眼,又掃一眼被他選中的若夕,憤然離去。
“你不願意?”房間裏隻剩下子墨跟若夕兩個人。杜子墨對上她愕然清澈的目光,聲音忽然有些猶疑。
“……我行的。”良久,若夕篤定地回答,一臉淡漠幽美的笑。
杜子墨微微一怔。
我行的。
或許潛意識裏,若夕是想像蘇菲那樣的。也隱約覺得,似乎隻有跟她走到了一樣的高度,杜子墨才會對自己更重視一些。
舞台上的蘇菲輕揮羽毛扇,舞步熟練,笑容嫵媚。若夕在一旁用心看著,腳上踏著穿起來很辛苦的高跟鞋。
揚起手臂,在後台隨著音樂輕輕扭動身軀,輕眸婉轉間,猛地瞥見杜子墨亮若晨星的黑眸,心中驚悸一片。
飛蛾撲火,本來就是一種天性。
四
燈火輝煌的百樂門。
也是上海歌舞皇後蘇菲的告別演出。
那晚的演出格外精彩,蘇菲身著一襲黑色滾邊西洋舞裙,邊唱邊跳,搖曳生姿。頭上別著一朵盛放的紅色月季花,妖嬈撩人,活色生香。
青龍幫的當家江虎是個粗人,在台下目不轉睛地看著,連聲叫好。蘇菲一個媚眼拋過來,他魂都丟了一半。
若夕小心翼翼地把紅酒從托盤上拿下來。杜子墨坐在二樓隱蔽的貴賓席,冷眼旁觀著這一切。英俊的臉上仿佛罩了一層寒氣,讓人看得心涼。
那一晚,蘇菲上了江虎的車,早早地退了場。
杜子墨喝了許多酒,恍惚有些醉了,若夕為他斟酒,他忽然一把將她抱住,緊緊的,把頭埋在她脖頸間,深深地呼吸,貪婪地嗅著她身上幽淡的清香。
若夕身子一軟,渾身僵硬得不知該如何掙紮,隻是呆呆地看著他。
杜子墨對上那雙清澈瀲灩的眼,忍不住輕輕吻上去……手臂碰翻了一桌酒杯,滿地零落的碎片。
第二天,新聞紙上大肆報道著青龍幫揚言緝凶的消息。各種輿論都順理成章地揣測著,幕後黑手必是杜子墨無疑。
江虎昨夜遭人襲擊,子彈穿透胸腔,現在還在醫院昏迷。蘇菲很晚才來上班,麵色有些蒼白,多塗了些許胭脂,臉上有種不自然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