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去的時候,因為時間短,管桐有時候還要加班,所以顧小影隻能自己在招待所的房間裏看電視。隻有等他加班完畢,才會帶她去縣城有特色的飯館裏吃飯,再在街上轉一轉。以管桐的氣質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本地人,所以盡管低調,本地老百姓也很少有人看縣裏的新聞,但很多人還是認得出他。顧小影不喜歡這種感覺―有人阿諛奉承,有人淳樸真摯,有人畏懼瑟縮……盡管形形色色都有,可惜她都不怎麼喜歡。
她心裏的管桐,其實從來都是那個穿著白襯衫看書、看材料或奮筆疾書的管桐,是那個從遠處走來,一伸手便抱她滿懷的管桐―他其實更像是一個文質彬彬的書生,而不是官員。官員,在她的印象裏,是把持權力的、威嚴的人,相比之下管桐太溫和了,她怎麼都想象不出這樣一個大學生感覺的人怎麼能管一個縣裏的一大攤子事?
唉,算了算了,不想了。管桐再書生氣,也已經在此地紮根一年。一年裏,他有時候也會說起現今基層官場“少帥老將胡子兵”的種種難為之處,要一邊想著怎麼與其他的副縣長協調,一邊琢磨著怎麼和因為自己的空降而被阻了前路的幾個“老人們”交涉……有時候顧小影也會把從爸媽那裏聽來的案例說上一兩個,但絕大多數時候是傾聽―聽他說基層的酒風如何盛行,聽他說有些實事多麼難辦,聽他說跪在縣政府門口的老百姓怎樣涕淚橫流,聽他說他也無法避免的震撼、心酸以及很多時候的無能為力。
她知道,他隻是需要一個傾聽者。
晚上的時候管桐回來了,他進門的時候顧小影正倚在床頭看電視。電視裏在播放一個關於被拐賣兒童尋親的故事,顧小影看得淚水漣漣,正撕著一卷衛生紙擦臉。中間看見管桐進門,隻淚汪汪地送給他一個“回來了”的眼神。
管桐好奇地探頭看電視,恰好看見被拐賣兒童的生母掙脫若幹人的攙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著喊著給救孩子回來的民警磕頭的場景。被拐賣的孩子站在一邊,木然地看著身邊激動的人群,那眼神竟然是陌生而疏遠的。
顧小影哭得眼都腫了,看著管桐說:“真可憐,自己的孩子被拐賣了,回來的時候都不認識自己,可憐她和她老公快找遍一個中國,找了六年才把孩子等回家。養父養母那邊也舍不得孩子,孩子還覺得警察和生父母拆散了他的家。嗚嗚,我還沒當媽,都能想象到,誰要是把我的寶寶偷走了,我會瘋了的,嗚嗚……”
她咬牙切齒:“這些殺千刀的人販子,還算是人嗎?怎麼不槍斃?要我說死十回都罪有應得!最好死了再鞭屍,埋了再掘墳!”
管桐嚇一跳,回頭看顧小影,隻看見兩隻核桃一樣的眼,隻好歎口氣,伸手關了電視,再去拿塊冷毛巾,一邊把她攬進懷裏捂著眼一邊說:“不哭了,以後一定要把自家孩子看好。”
顧小影啜泣兩聲,扯掉毛巾,抬頭看管桐,一臉可憐相:“可是,老公,咱自家孩子還沒影呢。”
“遲早會有的。”管桐拍拍她的臉,“洗澡去,睡覺。”
顧小影“哦”一聲,爬起來往洗手間走。管桐看著顧小影的背影,再恍惚著想起那天晚上賓館裏小夜燈下蔣曼琳的身影,突然有點感慨―似乎,也不過就是兩年,雖然他們都還很年輕,卻仍然不由自主地找到一種感覺,叫作“相濡以沫”。
至於這個晚上的最終成果,說起來還算順遂。雖然也折騰了很久,不過顧小影總算在筋疲力盡之前懷著滿腔忐忑盼到了“84消毒液”的降臨。睡著前,她有點恍惚,她知道是自己太心急了,可是她沒法做到不急。真的,隻要靜下來,她就會想起管利明的絮叨、自己爸媽的期待,想起常去的“備孕論壇”裏那些姐妹們的苦楚。她想,興許也就是因為網絡的虛擬,大家才敢於實話實說―幾乎每一個故事中,都有一個女人在頂著各種各樣難聽的話、關切的問詢、探究的眼神辛苦跋涉,很多人花了很多錢,把身體折騰到不堪一擊,可是仍然失敗。隨著年齡的增加,希望越來越小,周圍的壓力卻越來越大,常常有人在論壇裏匿名問“你們說,是不是隻有我死了,我的世界才能從此清淨”……顧小影看到這裏,隻覺觸目驚心。
她倒也想不忐忑、不懷疑,仍然每天傻樂傻樂地過日子……可是,隨著又一次失敗的到來,她知道有些事真的不像想象中那麼樂觀、那麼容易了。
失敗的原因倒也很簡單:管桐太忙。
七天裏,盡管還有三天假期,但管桐一共上了六天班,加班四次:據說節後省裏在蒲蔭有個現場會,所以縣委縣政府相關人員誰也沒把這個節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