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問題。原先匍匐在地上的天狡神獸支起身子,四肢勻稱且修長。玄蒼不說話,一對清亮的眸子隻是緊緊盯著自家主子看。事情的緣由他並不清楚,隻是隱隱覺得,有什麼大事要發生——東商西參兩位神明的大婚之夜,落得如此荒誕不堪。
殷肆覺察她神色不對,兩步追了上去,“你究竟可有見到她?”
“見了。”她這才轉身答話,“她沒事。”
他一怔,又問,“為什麼不帶她走?”
“她不能走。”
“我不明白。”扯出女子袖口的手慢慢滑進她的掌,殷肆蹙著眉,用力將她拉回身邊,沉聲道,“阿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琥珀色的眸子深深望向她所鍾愛的男人,姻姒一字一頓,“你明白的。”
“你要我讓步?”他的眉頭皺的更緊,握她的手漸漸鬆開,“……你是讓我等死。”
“我不會讓你死的,但我也不能讓你傷害帝君。”姻姒直言。
“所以呢,代價就是傷害我的女兒?”
“殷肆,妙悟也是我的女兒。”她糾正。
“好、好……我從未見過哪個做娘親的,如你這般心狠。”唇角勾出一絲弧度,他看她的目光變得冰冷,略略退了小步,又無奈低頭自嘲一句,“……我也從未見過哪個做父親的,如我父王那般狠心。”
“我想我或許會有幸見到。”
殷肆眯起雙眸,綴著紅色流蘇的束冠在月色下流轉著淺淺光澤,他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姻姒長長舒了口氣,語氣平靜,“你若傷了自己的弟弟和弟妹,弑君犯上,篡奪帝位……那麼你與你那不念血肉之親的父親,又有什麼區別呢?你要妙悟她往後……如何去想自己的父親?一個隻會惹哭娘親的混蛋,還是扶桑的罪人?”
他頓時無言以對,沉默許久,振了衣袖轉身溶於森森夜色。
她想他是生氣了,她第一次知道男人怒到極致,是這般表現。
“娘娘。”天狡神獸在她身後輕喚,彎下前肢示意她乘騎背上,“先回海澤宮罷,畢竟是大喜之日,明日一早還要去城樓巡視,莫要讓他人看太多笑話——東商君是識大局之人,定是先行回去歇息了,你也該早些回去才是。”
她看著白色巨獸,眼神有些空,喃喃若自語,“玄蒼……我心裏難受。”
“那,回去之後我去為娘娘備刀和麵團兒?眼下雖是嫁作他人婦,偶爾任性一下,卻是無妨的……”
她想起曾幾何時的自己,每每被從未見過麵的男人氣到不行,都要尋著法子去發泄,背著人偷偷抹眼淚;而如今,她所想的,所愛的,所期盼的……統統得到了,可笑的是,都不是以自已期望的方式,浮台也罷,東商君也罷,所謂的製衡也罷。
她的驕傲和自尊,早就像那柄被丟進淤泥裏的折扇,被雨水衝刷的破敗不堪。
“不必了。”姻姒笑著回絕,“早就……不需要了。”
*
回到海澤宮已然是夜深。褪下一襲豔紅色喜服,她竟有一種解開桎梏的舒心。撩開簾帳,才發現殷肆已在床榻上等了她許久,“你……你幾時回來了?我以為你生氣……我以為你……”她沒說下去,他將背對著她,那般姿勢竟有些拒人千裏之外。
“怎麼,難道我要在大婚之夜流浪街頭麼?”他甚至不看她。
她無言以對,與殷肆貼背而臥,從未有過的生疏。
他不與她說話,可她知道他醒著。一夜無眠,直到屋外響起鳥鳴,殷肆才輕手輕腳起身束發著衣。姻姒知道按照這兒的規矩,今日一早便該隨著東商君巡視海澤轄地,向各處仙魔以示女主人的身份,然心中芥蒂未解,她不知該用何種表情去麵對。
故意裝作不知不曉,緊合雙眼。殷肆在床前站了片刻,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叫醒她,最終卻是長長歎了口氣,伸手在她烏發上一撫,輕聲道:我不想死,更不想孤寡一生……可是我說過,會用我的方式愛你,所以,請你原諒。
她的身子縮了一縮,待聽得房門閉合的聲響後,含在眸中的眼淚還是落了下來。
後來的十日,西參娘娘再也未見到自己的夫君。她向宮中侍從詢問,才知殷肆去了海澤邊境沿線,一路調遣部下鎮守幾地要害,處處不忘揚威之勢。海澤本就是扶桑諸神魔的一根眼中釘,肉中刺,一時間人心惶惶,謠言四起,不知新婚的東商君為何在如此時候起了操練兵將心思,拋下如花似玉的夫人不管不顧,一改往昔禮讓低調的行事作風,大露鋒芒。
稍有消息靈通者,或許會多嘴一句:東商君家的女娃兒,還在勾陳帝君宮殿裏囚著呢。
一個“囚”字用的妙,字裏行間的意味,著實叫人覺得有趣。
可她心裏清楚。殷笑天留下的密函絕不止兩份,殷肆是在用一種極端的方式,逼得見過密函的扶桑神魔自己現身:願意追隨他者,自然不會在勾陳帝君麵前多嘴,而那些唯恐天下不亂者,恐怕早已蠢蠢欲動,趨之若鶩為年輕的帝君出謀劃策了。
而自她與安淑儀夜談之後,再也沒有人將殷澤每日需的批閱的折子送來海澤——那個總也長不大的黑皮小子終於有了懂事的一天,這些時日謠言四起,身邊又有諸多“進言”神魔,東商君做的許多事逼著殷澤認識到,一直以來深深信任著的哥哥究竟是個多麼可怕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