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什麼衣服,吃什麼東西,去了哪裏,心情如何,幹了哪些事,睡了多少時辰,事無巨細統統都得報上去。
今兒姚老板去一趟醫院,晌午才回來,一回來就把自己關在屋裏,誰都不讓進,午飯晚飯都沒吃,就聽見房裏咿咿呀呀的唱戲。這可把戲班子上上下下都嚇壞了,姚戈咋樣他們不管,但喬罔煞神發起怒來大夥都得被殃及池魚。
在醫院陪兒子的蘇老板早回來了,和李三擠在一塊兒:“姚老板,雲翳不能唱戲了還有樂清。您為雲翳那混小子傷了身子可不值得。”
要說恨,福瑞戲班沒人比蘇班主更恨姚戈。那是恨又怎麼樣,蘇雲翳毀了,不能讓整個戲班跟著毀了。大家還要過日子就得仰仗著這位將軍的心肝寶貝!
他帶著還是草頭戲班的大夥走南闖北多少年,唱戲的身板嗓子全用在卑躬屈膝和阿諛奉承上才熬到現在,好不容易借著將軍在鹹京城落下腳。蘇班主這輩子看明白了,戲文裏那些骨氣,忠義,擱這世道裏,它行不通!
姚戈在屋裏對著鏡子唱戲。
“則為你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
是答兒閑尋遍,
在幽閨自憐……”
他套上翠綠的戲服,清水臉,頭麵也懶得弄,便省了。自己對著鏡子唱戲給自己看,唱的是自己韶光賤,何必巴巴扮個骨頭都爛了的古人?他們也未必便比他姚戈優勝了,至少他還是個男兒身,會唱戲,會打扮,還會狐媚惑人。
雖姚戈始終不明白男兒精貴在哪裏,但瞧戲文裏苦的愁的也多是女子,隨便練練都能練出千般柔情萬般愁來,想來男兒確實精貴。
姚戈唱了半響,便被戲文裏的怨擾了,好似前後左右都是那些女子幽魂,欲語還休,欲語還休。
他惱了,扯下戲服,找道口子,撕了,毀了,扔了。
頹然跌坐在地,懶懶的,隻想就此睡去,卻不得不打起精神,要好好活著,要活得好好的。姚戈顫唞著從兜裏掏出眉筆,對鏡畫眉。
蘇雲翳再也唱不了戲了。
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好像心髒突然懸空了,尋不著氧氣,夠不著地,悶的好像下一刻眼淚就要落下來了。隻有戲子明白,唱戲是多麼重要的事。姚戈不信天長地久,攜手此生,卻信他和蘇雲翳能唱一輩子的戲,哪怕反目成仇也要唱一輩子。
生平第一次,再顧不上戲,顧不上儀容,他隻想逃,逃離這個風刀霜劍嚴相逼的世界,逃離那個不能唱戲的楚霸王!
要躲到哪裏去呢?鹹京人怨恨他,看不起他;寇國人垂涎他,嘲笑他。曾經,這個小房間加上外邊的戲台就是他的整個世界,可是現在,他突然發現,這兒的空氣冷得讓他從骨子裏發寒。
聽聽外麵的哀求聲,真比當年亂世飄零相依為命時候還要真切,明明誰都知道是假的,偏偏演的跟真的似的,無端叫人惡心。
筆頭劃下眼睛,黑色的粗線,眼皮上幾節,眼下一道,就像黑色的淚。
作者有話要說:
☆、過渡
轉眼間,蘇雲翳已經被“送離”鹹京兩個多月了。
姚戈早在一個月前就搬回將軍府。白天吊吊嗓子,練練功,有時候還擺弄兩下外國運來的鋼琴。到了晚上,繼續唱戲,唱的都是獨角戲,一個人站在戲台中央,忘了世上一切,好像那群癡女子都上了他的身,回來人間向千百年後的汙物們傾訴前生未盡的怨和癡。
“將軍,夫人今天下午六點就該到了。”
姚戈放下手裏把玩的彩蝶展翼釵子,抬頭去看剛走出書房的男人。
“你去接一下,送到……”喬罔停住腳,聲音頓了頓,姚戈的目光也頓了頓,“送到木馬巷的宅子裏。”
將軍府很大,不差母女倆的地兒。但是姚戈住在這兒,便容不下這位“夫人”。木馬巷的宅子是喬曉朋友父母的,後來一家人都出了國,這宅子便空下來,這段日子喬曉一直住在那兒。
喬罔處理好今天最後一件“工作”,坐到姚戈身邊:“今天做了什麼?”
姚戈撇撇嘴,心裏好生沒勁兒:“逛街,打牌。牌桌上都是寇國大佬們的姨太太,特羨慕我受寵呢。”
喬罔以為是那些女人惹他生氣:“嫉妒而已。”
“對啊,嫉妒。”姚戈把頭靠在喬罔又硬又糙的軍裝上,輕聲撒嬌道:“我自己都覺得你對我太好了,萬一以後你不喜歡我了,我可怎麼辦?”
“不會。”
不會?不會不喜歡?姚戈笑著構住喬罔的脖子:“這可是你說的,不許反悔。”
喬罔一本正經的點頭。
姚戈沒當回事,坐直身子道:“既然夫人來了,你讓小劉安排個接風宴,大家認識一下吧。”
喬罔皺起眉頭:“最近不行。”
“怎麼會不行?”姚戈故作苦惱的搖搖頭,“你連麵都不讓人家露,下麵人不敢說你寵妾滅妻,隻會說我奴顏媚主。”
“公事。”
姚戈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