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不是從上海回到四川後,這種問題才會發生。它每時每刻都會變化,剛才在眼前的事,在現在就成了不太牢靠的記憶,現在的事實,在未來自然也會變成模糊的記憶,甚至完全被遺忘。一切在永不停息的流變之中,我們佇立在毫無根基的流沙裏。
我不敢保證當時想到了所有這些細節,即便朦朧想到,也不太可能會用這些複雜的詞彙去表述。但是那種怪異的恐懼感卻半點不假。仿佛周圍平靜祥和的一切,竹林、假山、陽光、萬物,都在對我低語:這一切隻是一場造物主的遊戲,你現在發現了,這遊戲就正式開始。很快我們將一個個隱藏起來,讓你再也找不到,找不到。直到你解開這個謎,如果你解開這個謎。
當時我自然沒有想到答案,甚至沒有想清楚問題是什麼。後來我想,也許這隻是一個幼稚的念頭,等到長大了,就能明白是怎麼回事。但是,近三十年之後,我從小學讀到博士,盡管腦子裏裝了一堆科學和哲學的理論概念,但這個問題並沒有真正得到回答,從來沒有。
回到那時候,我所能想到的法子是最笨拙的:記住它。記住這一天,記住這裏的陽光、竹林、行人和小徑,記住周圍的一切。這也許是我第一次努力想記住某件事。許多年後再回頭看,我仍然忘記了許許多多的細節,甚至記不清楚事情發生的年月,但是我仍然記得,這件事發生過。我手頭甚至有一份“鐵證”:一張當時我騎在老虎模型上的照片,父母告訴我,那是我六歲時照的。
不過,即便六歲那年的動物園之行的確存在,但這真的無可置疑嗎?我真的能肯定在近三十年前有過那麼一個奇妙而瘋狂的瞬間?我怎麼知道這不是好幾年後的另一些記憶被移花接木?譬如,也許是整件事是十歲時在杭州的動物園裏發生的?甚至,也許一切都是我看到這張照片後自己虛構而附會上去的?畢竟,這些過於抽象的想法不像是一個六歲的孩子能夠有的。
我能給出的答案是,我不知道它是否“存在過”,但是我記得,我現在記得。作為記憶,它仍在這裏。所以它出現在這篇後記裏,也滲入到這本書的每一個故事中,甚至左右著我此後的生命曆程。
是的,我不知道那些過往的時間是否存在,但是它們仍然活在當下,構成我們生活的內在機理和活下去的動力,甚至帶著我們走向未來。正如我不知道過去的三年是否存在,但這本書稿卻在麵前,每一篇故事都喚起許多過去的回憶。關於構思,關於寫作和發表,事實上,每一篇故事又都蘊含了更早的經驗和記憶,就像無數層嵌套的回環,直到無法辨認的往昔。
而它們都在現在,在這裏。
收入本書的十篇故事,大部分曾發表於《科幻世界》《最小說》《超好看》《知識就是力量》和《人民文學》等刊物。當我整理它們時,也常常想起姚海軍、劉維佳、宋明煒等前輩師長的熱情指點,和嫣紅、痕痕、小風、糖糖、耿輝等編輯和同仁的親切交流,以及許多網絡或雜誌讀者的鼓勵與支持。這些並沒有消失得無影無蹤,也不是凝固在過去的時間中不動,隨著本書的問世,它們重又複活,再一次引領著我的生命曆程。
當然,這也不是時間問題的答案。這個當下也終將逝去,化為烏有,隻要你活著,這場時間的遊戲就會繼續下去。一切都隻是尋找答案的漫漫長路上的一個驛站。或許時間的奧秘隻有用整個生命去追尋,才可能領會。
但在這裏,在此刻,讓我們暫且停下,講講故事吧。
2015.0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