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的晴天,太陽赤紅著升了起來,天際的雲,也亮著,透出了光來,蒼白的如琳琅,那站在嫏浣閣內的青衣女子,明亮的眼睛,溫馴的態度,她柔情似水,眼波向我身上蕩來,一陣一陣的,映照著她的臉,美麗不可方物。而她的口中,正在唱著曲子,那首《竹枝詞》:兩岸桃花似雪開,家家春酒滿銀杯。昭君坊中多女伴,永安宮外踏青來……
我白著臉,頭腦中昏沉沉地,呆了半響,才想到望自己身上一看,幸好穿了一件暗紫的衣袍,稍微有些血跡沾染上了,卻看不分明。
隨後,我出了宮。我想,我再不可能與晚娘再有會麵的時刻,除非到了那一天,到了我當上皇帝的那一天。
也罷,這世界上,終將有一天,那些如雲青絲,鬢間相思,在裙裾翻飛中,愛與不愛,別與不別,舊相知與新相識,都是斷腸青塚,黃土隴中。我們最後彼此一起風化,剝落,成灰,成煙,飄散在紅塵。
一起化灰揚塵。可好?晚娘,我愛你。我竟然如此,如此的、深深的愛著你。我愛你,即便為你殺再多的人,也無妨。我們會有再見的那一天。
西風黃葉 • 魂斷
有誰見過殺人?殺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那個殺人的人,正是你的心頭至愛。殺人真沒有什麼可怕,可怕的是,你會在那個被殺的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這樣悲傷的影子。是的,我終於明白了,琳琅愛他,一如我愛他一般。然則,無論我們愛他多深,都沒有任何用處。他就是一個妖孽,他用我們的愛來作誘餌,誘惑我們自己,誘惑這個宮廷,直到他登上權利的最高峰。我仿佛看到了一柄巨大的劍,刀鋒寒冷,光色卻溫柔,它寒蟬蟬地,懸掛在我的頭頂,隨時都會落下。握劍的人是啟;而琳琅頭上的那把劍,已經落下來了。
那一日我躲在殿腳,聽到了啟和琳琅的對話,也看到了他殺人的全部過程。那一把壓衣刀,一把非常好的壓衣刀,金縷錯、霜刃寒,可一直以來,它不過是作為裝飾,襯托在暗紫龍紋緞袍上,和紫金金魚袋、揀金挑牙金三事兒、白綾汗巾兒一道,種種的裝飾細膩,不過是襯出人物益發的風流。它這輩子作為刀,最大的用處也不過是用來裁紙鎮衣;甚至,在我留在啟身邊的時刻裏,我的纖手,都曾經把玩過它,然後,微笑著將它係在啟的腰間。
可今天,這把刀,卻原來也可以用來殺人。它已經變成了一把飲了血的刀,深深插入了琳琅的心口,雪白的刀刃已經深深沒入了肌肉之中,唯有黑金二色、雕工精致的手柄還露在外麵,顫巍巍地,隨著琳琅胸口的起伏而起伏。
我看到琳琅的嘴裏,已經湧出了鮮血,然後,嘴裏的血湧盡了,變成泡沫,帶了血的、粉紅色的泡沫,堆在她的唇邊。
啟出殿的時候,我走到了琳琅的身畔,握住她不斷痙攣抽搐著的手,這雙手已經瘦得可憐了,現在,正不斷的顫唞著,像秋天第一片落葉般,嫋嫋地飄零在我的手心裏。
“傻瓜……”我低低的歎息,語聲悲涼,仿佛並非在說她,而是自我的嘲諷。為何不自我嘲諷一下呢?我和她的命運,豈非也是一樣?如果有一天,這把刀插在了我的胸口上,我也不會驚訝,愛上啟的女人們,本來就注定了會是一個悲劇。愛上他的女人們,注定都會被他奴役、驅使,直到死。
聽到我的聲音,她微微地睜開了眼,有淡淡的笑意湧出:“原來是你……你看,我們都錯了呢。”我沒有回答,隻是感覺有淚水不斷的湧出,在淚光中,我靜靜地望著她。
“啟,我一直……一直在等他能……稍微……喜歡我一些……”她掙紮著,想從地上爬起來,我輕輕地挽住她的手,用力扶著她,讓她坐起,半靠著牆壁。她又不停地喘著氣,嘴角邊有粉紅色的泡沫洶湧而出;她軟弱地抬起手,緩緩地擦拭著嘴角,停了半響,才長長的喘出口氣,“沒有用的……他的心……硬的……真是像個……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