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墜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我聽見皇帝微笑著對他說那三個字，臉上掛著微笑，纏綿至死的微笑。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
我一直躲在簾內，明黃色的帷幕，透出金沙來，漫天飛舞的金沙，我置身於此，心，空無一物。
手上，是劍柄，冰涼而刺骨。那一刹，我突然看見他臉側過臉來，他臉上的表情，震驚而痛楚，卻又，流露出一絲歡喜。我念茲念茲、無時或忘的愛人，正和我的父親，我的親生父親相對而望。
他要殺了他。
而他，亦愛著他。
那一刻，我並沒有多想，劍，小小的魚腸劍，自背後，插入了他的心口，直捅了進去，劍很短，直沒入他的身體，空留下一個小小的劍柄，懸在他的背脊上。
他從來沒有屬於過我。
即便我如何努力，他也不會愛我，不是？
那麼就毀滅吧。
就讓這個男人始終停留在桃花樹下，記憶的片段，隻需要一段就可以，那一刻他白色的衣袂飛起，顏如白玉，眉如春山，望著我微笑。
我眼前浮現一瓣一瓣的桃花，落英繽紛，美得不像真實。
我看到九王爺帶著兵士趕到，他們都在外麵。
我殺了趙啟。
血，濺了出來，我看見血濺得到處都是，熱騰騰的，飛濺到我臉上，我知道，這是從心底裏打開來的。隨後，血液洇濕了他的背部衣裳，大朵的血花開在他的背上。我鬆開劍柄，退開一步，接著一動不動。
而他，回過頭來，沉沉的眸子裏，看不清絲毫，隻是衝著我笑，口角帶著血，血留下來，在蒼白的肌膚上觸目驚心：“謝謝。”
這是他和我說的最後兩個字，他說謝謝我。
沒有做任何的抉擇，我殺了他。
我聽見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然後倒下，徐徐地落在地麵上，輕如一葉。
誰堪共展鴛鴦錦，同過西樓此夜寒？
鴛鴦錦上，卻原來，淋漓的都是血。
一殿上，皆是淋漓的血，掙紮著的，都是命，血浸透了的命。
死了的，也沒死。活著的，也未必活著。Ψ本Ψ作Ψ品Ψ由Ψ思Ψ兔Ψ網Ψ提Ψ供Ψ線Ψ上Ψ閱Ψ讀Ψ
我側耳細聽，殿外，潮水一般的聲音一波一波湧動，向我席卷而來。天地之間的空白，由這些聲音填滿。我聽見了北風的喧囂，我聽見了砍殺聲，我聽見了箭矢破空聲，我聽見盔甲撞擊聲、我聽見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殿外，我聽到了一個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隨後，她衝了上來，那林將軍林恩蓬頭垢麵，身上帶著無數血漬，手持寶劍，揮舞著，狀若瘋狂。他保護著她衝入殿內，那個女人是嫣然，他的結發妻。我退下了，在一側，冷眼看著她，她不停地悲泣，她尖叫著撲在他的身上：“連我的父親也背叛了我們……啟……我等著你回來……”隨即，她舉起了掌中的劍，刺向心口。她到死也不知道，他是甘心就戮的。我知道，他並不想活下去了。
那一年的春天，我依舊坐在桃花樹下。
宮城內的千葉桃花。盛開。
春深了。
一切美得讓人心動，心痛，心慟。
春初，抱恙不起的皇帝駕崩；而玉妃在皇帝逝後也隨即自經殉葬。
惠，如願以償地登上了皇位。
在惠當上皇帝後，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以莫須有的通敵罪殺了謝君生，那個我一直以為是我父親的人。在他死的那一日，刑場上，出現了一個女人，據說，身姿極美，臉上卻蒙著厚厚的麵紗。有人說，這也許是那個沒有死的妖孽，那個桃花夫人。
我並沒有親眼見到那一幕。
惠做的第二件事情，是送給我端敬皇太妃的稱號，還有，趙啟的頭顱。
那真是一份美麗的禮物，我把他的頭，藏在一個玉甕裏，用鮫人的淚水儲存起來。鮫人淚是縈族的莫特爾君主送的，他得到了昭城。作為回禮，他送給我這份小小的禮物。
再後來，大約是十年後，我在宮內遇見過一個孩子，他長得很像啟，我想，他也許是啟的孩子。但是，我沒有能好好的保護到他，惠讓他淨了身，留在身邊。
我知道惠和我一樣，我們都忘不了他。
美人公子凋零盡，一樹桃花勝去年。
他死了四十年了。
我也快要死了。
一切，都快結束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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