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還不夠。”他長歎一聲:“你還是想要朕的命?”
我悠然道:“為何不呢?”手已撫在劍柄上,劍是龍泉,鋒利絕倫。他失神半日,盯著我的臉,像是要牢牢刻畫在心頭一般:“我以為,你也終究會心軟——”我大聲地笑著,聲音在空曠的殿內格外嘈雜,虛假到一似掌中風,倏忽就從指尖溜走,是把不住的虛假:“為什麼要心軟呢?我不想讓你當太上皇,我也不想你活著。你活著,會讓我記起很多事,很多人……”
他望著我,喃喃道:“其實,我愛你——”他說他愛我……他說他愛我……劍,陡然拔出,寒光冷冽,迎上燭光,一絲絲光色抖動在劍刃之上,奇詭怪異。我一抖劍,劍尖舞出花來,在空氣裏碰出一絲火花,隨即抵在了他的心口。
我的手,卻在顫唞:“你害死了我母親。”他笑,淒涼地笑,手一把握上劍鋒,鮮血潸潸而下,眨眼間,滿眼都是三月間毿毿飛舞的柳絮,卻帶上了,血的顏色。良久良久,他低聲道:“我曾今是那麼的愛她,愛到我無力控製,愛到我想報複,報複她的冷漠。那一夜,薛皇後設計,錦新殿上一場大火,我是早便知道的。我以為,隻要她死了,我就可以一了百了,斷了這份癡心。竟原來——”
我低低喝道:“卻原來什麼——”語音軟弱無力。
“啟,你母親當日並沒有死。”他低聲道。我搖頭,“不可能,那場大火……”他歎道:“當日你母親並沒有死,她不過是容顏盡毀,我將她置於冷宮之中。”身子微顫,劍鋒輕晃,他指尖血液再度滲出,已有不少血滴落在地上,地上鋪設的是獸文地毯,色作金紫,血跡混入,全然不顯。我顫唞著道:“她現在在哪裏?”
“我將她安置在冷宮之內,派了人細細照料她。在你十五歲之前,我經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去見她。而她,卻從來不肯見我一麵。我每一次都隻能站在庭外,靜靜地聽著,聽她間或發出的細微的響動。我以為她是因為顏麵受損,所以難免不願與我相見。後來仔細想想,當真不是這麼一回事。”他依舊望著我道:“她的心裏始終沒有我。在你十五歲前一夜,我再次去她房前,懇求她見我一麵,那一日,不知道為什麼,我極其瘋狂地懇求她,我不停地敲著門,我呼喚她,讓她開門,一道縫就可以了,我隻要看一看她的身影就行。而她,她卻不斷的用刻薄的言辭譏諷我,她說,她就是死,也不會愛上我的。啟,你會明白我的痛苦的,不是?我可以忍受所有的一切,包括她離開,包括她要和謝君生私奔,包括她不見我……但是為什麼,我萬人之上,掌控天下,卻始終不能得到她的心?我做了很多努力,我想忘記她,卻辦不到。那一夜,她說,她即便是死了,也不會愛上我。我痛苦的無法呼吸,對自己說,我要報複她,我要毀了她最愛的孩子,我要毀了她和謝君生的孩子……”
“於是,有了那個圈套。纖蓉勾引我也是你安排的,是麼?”牙齒狠狠地咬在唇上,火熱的刺激,血液回流在口中,腥氣陣陣,頓時騰起了一陣陣的苦澀之意。我低低地嗬斥,心如刀絞。
“是的,我要看著你,像一個女人一樣,被我侮辱,在我的身下,婉轉求歡。我要把黑暗帶給你,既然你母親這麼慷慨的把黑暗送給了我。”他低聲道,臉上迷離地回憶。我飛快地接上話:“我會殺了你的……我會殺了你的……”我不停地念著。
他突然粲然而笑,身體孱弱地已經遙遙欲墜,臉上卻掛著笑意:“我一直對自己說,我要讓你活在黑暗之中。然則,是不是很可笑,最後,我竟然愛上了你身上的黑暗!很多次,當我擁抱你的時候,突然會想到,你身上的憂愁、你心裏的黑暗,竟然是我所賦予的,這時刻,我不自禁地會感到一陣陣的痛苦,然後從這痛苦裏,卻又生出了喜悅般。你身上的黑暗,是我所給與的。你和我本質上是一樣的,我們被共同的黑暗所連接起來……我愛你……”
我身上的黑暗,來自於你……而你,你愛上了我身上的黑暗。
腦海裏突然浮現的是蓮花,彼岸的金色蓮花,開在我腳下的金色蓮花,地麵上,到處是蓮花台,黑暗中浮現出來的金色。
刻骨銘心的金色,漫漫灑灑,自腳底湧出來,不斷地蒸騰,然後變成了黑色的霧,在黑暗中的黑暗……我身上的黑暗,來自母親和他的秘密……我墜落在黑暗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我覺得可怕。這樣的愛,可怕。我艱於呼吸,我不能呼吸。蓮花的碩大花瓣,將我裹入無邊的黑,深深地墜落,在極致與永恒之間,縹緲無定的世界。
我的手,牢牢地握住劍柄。劍,用力一拔,自他掌心而起,帶起一陣血霧,影影綽綽,灑在我麵上,一陣寒意來襲。隨即,劍鋒微抖,刺下,往他心口而去。
他愛我,原來,最愛我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我恨了多年的那個男人。
門外,傳來紛亂的腳步聲。
在那一刹,我差一點就把握住了天下,隨後,失去。
得到很難,失去,卻很容易。
我墜入了深深的黑暗。
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