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急語(2 / 3)

她說,給三十萬年薪呢。

三十萬?安靜重複了一句,看不出他對這個數字的震動。當然,可能是他不缺錢花,平時也很少在意這個。

她等著聽他進一步的反應,想看看他如何建議。

他知道她在等他的話,就支吾道,這個收入在團裏需要幹五年。

他在吃蛋糕。他點了下頭,指著蛋糕說,味道蠻好的。

她直接問他,你說我去嗎?

其實按她的個性,她不需要問別人,但人有時候就是這樣,征求意見隻是想表達自已的想法,舒解一下暫時紛亂的情緒。

安靜看著牆上的鏡框,那是一幅獲獎的著名攝影作品——幽暗的窟室中,一位出家人舉著燭光在打量佛像臉上的微笑。

他支吾道,這要怎麼看,要賺點錢呢,還是要清靜一些?

她顯然不喜歡他這樣的回答,因為自己想要什麼,在這個年代哪有這麼簡單。作為老朋友,希望他單刀直入,比如說我認為你該要什麼,不該要怎麼,這才是交流的前提,因為把自己融入對方處境,急所急,困所困。雖然對方最終未必真的會聽進你的意見,但在交流時能感覺你的真誠和投入。

安靜可不是這樣的風格,他一向清淡,蔚藍了解。但她不了解的是,今天這樣一個對自己來說是大事的事兒,他依然還這樣清淡,好像以旁觀的視角在談一個辯證法的東西。

蔚藍隻好直接問,那你說呢?

安靜輕微地晃頭,猶豫著說,這不太好說。

那意思是,我也不知道你想要什麼,該要什麼。

雖然也是這麼回事,但他這麼黏糊的話語方式,今天讓她有點生氣了,她說,你覺得呢?

他不好意思地笑著。他感覺她言語的逼近。他說,房產公關可能會比較折騰,而我們這邊呢,看你有多喜歡。

你還是沒說,蔚藍心想。於是,她說,我們同學了這麼多年,在台上合作了這麼多年,你難道不在乎這個事?是我的事啊。

他發現她突然有點生氣了,這讓他有些吃驚,他想她怪我不關心她的事吧,怎麼會呢?他尷尬地笑著,說,怎麼會不在乎呢?隻是真的不好說。

蔚藍突然明白了,他說的還真的是他心裏的話。確實是。他本來就不是一個挑擔子的人,甚至是怕挑擔子的人,連他自己的事都不習慣挑擔子,這是他一貫的言語和思維方式。好像說出了什麼態度,就要他承擔擔子似的。如果從這個角度判斷,說他不關心,還確實是,他對什麼都這樣,濃度不夠,自然不會豁出去關心。

蔚藍把另一塊蛋糕推到他麵前,說,你多吃一點。

他知道她在不高興。他局促和不明就裏的樣子,又讓她心軟。

蔚藍說,我也確實沒答應韓呼冬,但在這裏這麼待下去,好像也沒什麼前景,我說的是在目前團裏的發展格局下,民樂沒戲。

蔚藍在藝校時就是班長,安靜知道她的從容後麵有比別的女孩遠大的誌向,這使她骨子裏有些硬朗,不熟悉的人看不出來,因為是老同學,相處多年,走近了就感覺得到。

但現在真要讓他說該往哪一條路走,一個是他確實沒考慮過,二是他說歪了的話,她錯過這個機會怎麼辦?所以,這關鍵還是要看她自己。這是他的思維。所以他吞吞吐吐。

他局促著。對她而言重要的大事,就這樣被輕描過去,像水彩畫一樣,甚至構不成一次交談中的爭論。

從這個角度說,他確實如蔚藍想的那樣,沒把她當妹妹。他也沒有兄弟姐妹,他從小被寵著,什麼事都是別人幫他拿主意,他隻有舒服不舒服的自我感受,很少為別人用心。久了,就這樣。

所以,蔚藍的失望理所當然,他不像別的朋友能演繹仗義的層次。仔細想想,他還真的一慣如此。

他讓人感覺有教養,與他相處使人安靜,但無法沉入,就像隔著一層空氣,跑啊跑啊,你不知在哪一個點上會觸壁,但至今還沒觸壁。

蔚藍轉了個話題:你的獨奏音樂會是不是在準備了?

他說,沒,我不辦。

不辦了?

見他把麵前的小塊蛋糕吃下去,她把剩下的最後一小塊遞過去。他瞅了她一眼,說,吃不下了。

她說,吃了吧,我更吃不了。他就聽話地接過去。

他說,我不辦了,是我媽在亂折騰。

她注意到了他眉宇間的煩惱。她知道在清淡的他看來,這事有多煩。其實從事情本身來看,這樣張羅確實背時,尤其一上來就是“紅色大廳”的架勢,也有點荒謬,但除了這個,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她說,聽我一句,你需要這個。

他搖頭笑了一下,說,我不需要。

她說,我知道才華會像星火一樣,一忽而過,什麼年紀,什麼階段,有時候才華是驚鴻一瞥,閃過去了,就再也沒有了,一個人,一生也可能就閃一次,再努力也沒用,聽我的建議,我不想讓它閃過去。

他沒響。

她說,我愛看小說。我發現,一個作家,你不可能等他到四五十歲的時候才去寫最好的愛情小說,好的愛情小說往往是青春的湧動。你不能等,就這個階段,不要讓它過去,讓更多的人盡快聽到,這也是對才華的尊敬。

她這麼說著,眼淚都快流下來,不是因為覺得自己多有理,而是因為她發現自己和他有多大的區別,自己在給他建議時,把自己融入了進去,而不像他剛才那樣。

她在心裏說,我隻說這一次,他讓我太累了,就當我是對才華本身在說。

安靜沉吟著,盯著小塊蛋糕,再吃一口,就完了。就像蔚藍知道的那樣,他未必不認同她的方式,但他的方式不是這樣。是的,他的善良能感受她的好心腸和為他而來的焦慮,但他的方式不是這樣,所以他首先感覺的是壓力,因關心迫近而來的壓力。

他說,我知道,知道,但什麼事,我都喜歡隨其自然。

她沒響,等他說下去,仿佛自己一插嘴,他就再也不說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