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他常這樣話說半句。
今天他說了下去。他說,不是我不喜歡辦專場,我也很想啊,但不想這個時候,以這種方式,因為好像較勁一樣,有點神經質似的。出名,才華展示,我也喜歡的,但我希望按我的節奏,不要那麼折騰,否則會很煩。
她忍不住了,說,按你的節奏,那就可能等到它消失了。
他愣了一下,抬頭看著她的臉,她漂亮的臉龐讓他感覺另一種眼熟,她有一個透出意誌力的下巴,線條精致。他說,如果不按我的節奏,即使成了,我也不會感覺太多開心。
他想起小時候在少年宮時就有的榮耀,他覺得今天對她這麼說,確實是自己真實的心情,因為在童年時代他對此有深深的體會。
他言語平靜,仔細看過去,有憂愁的氣息,它就在他發愣的臉頰上。
她說,如果才華錯過去了,可能未來想起來也未必開心。
他想,他們說話怎麼都繞到了這個點上。於是他說,我可以沒有開心,但不想勉強,因為我不想不開心。
現在他好像想逃出這個屋子,有點坐立不安的樣子。蔚藍心裏有奇怪的憐意,是對他也是對自己。
果然他笑起來,說,我們不談這個好不好,說著說著就沉重了。
蔚藍心想,不說就不沉重了嗎?
他說自己就是很怕煩的一個人,媽媽這麼折騰,自己就想跑掉。他笑起來,說,我怕麻煩,怕麻煩別人,也怕麻煩自己,你別勸我了。他瞅著她笑著搖頭,說,你很像我媽媽的腔調了。
蔚藍就站起身,走出了他的宿舍。他知道自己可能又說錯了,為此不安起來。
向葵沒想到,辦一場音樂會還有意想不到的問題,比如,樂隊伴奏的編配問題。
她意識到這問題是因為安靜的一句氣話。當時她打電話給兒子,問他晚上回不回家。她知道這兩天他對自己為他拿主意不舒服。
安靜說,不回,我單位有排練。
她說,哦,那好吧,你排練的時候,也要想想自己專場將上哪些曲目。
安靜不緊不慢地反問,哪些曲目?你以為有這麼容易?
她聽得出他的不耐煩,就說,總是選你自己拿手的那些。
他說,切,我拿手有什麼用?編配呢?編配影子都沒有,還獨奏音樂會呢,讓人家拿什麼伴奏?切。
他笑了一聲,聲音虛遠。
她知道他不高興。但這提醒了她,是啊,大樂隊要給他的笛子伴奏,得有編配。這事自己開始壓根沒想到,想到時就發現是個大問題。
她放下電話,在家裏走來走去。兒子不回來,這屋子就少了聲息。每天這個時辰,三樓理應有笛聲傳下來,這幾乎成了這家裏的基本配置。林重道像個影子又在露台上擺弄那些花木。兒子的事怎麼總是我一個人在心急。她想,下半場民樂隊的伴奏應該好辦一些,因為兒子整天和他們在一起排練,幾首現成的樂曲,民樂隊應該有基本現成的編配,但那個交響樂隊可能問題就大了,因為是民樂曲子,得給那些演慣了西洋樂的小提琴大提琴長笛手們重新編配。
向葵按自己的理解這樣想著,於是心裏亂了。她不知道這工程有多大。要不交響樂隊不要了,完全用民樂伴奏?但她不甘心,因為在她的腦海裏已經將交響樂隊的宏大背景定格在了安靜的背後,她已幻想了無數遍。她需要的是這樣時尚、現代、國際化的感覺,否則還不如不辦。
她給張新星團長打電話,她說,樂隊伴奏的編配怎麼辦?
張團長說他也正在想這事,按理說既然團裏接了伴奏的活兒,就不用你操心了,找我們的作曲編配一下。但我們團的作曲家李帥剛剛被借調到電視台,為大型紀實專題片《美麗中國夢》配樂,屬於政治任務;而另一位作曲家豐建華正在為交響樂隊接下來的全省巡演創作一首大型交響詩《南方之光》,因而勻不出時間了。這是省長布置的作業,省長希望愛音有自己的原創曲目,在巡演中弘揚本省璀璨的曆史文化。
張團長在為難。他勸向葵,要不交響樂隊伴奏就算了吧,全場純民樂伴奏,這樣也是蠻有味道的。他說,民樂隊雖也要做一些編配,但就簡單多了,他們彼此都熟悉。
張團長這麼建議著,心裏也確實覺得這是個符合實際的好辦法。他說,要不費用你們也少出一些,以後有機會再請交響樂隊,來日方長。
向葵沒考慮這建議,她果斷地說,我們想定了,得請交響樂隊,這是我們的夢想,團長,你再想想,還有什麼辦法?
張新星說,要不安靜獨奏音樂會延後到明年?
向葵同樣斷然否決。因為她想要的是“紅色大廳”首場國樂這一概念,而等到明年,那場地就沒新鮮勁了,不知有多少人開過了都沒準。
張新星心想,那還有什麼辦法呢?
他知道這女人固執,勸不了她。他突然想起來了,說,哦,還有一個人,他也修過作曲,蠻不錯的,應該說還更好,因為年輕,風格比較時尚,能處理“中國風”主題。
向葵連聲道謝。張新星說,隻是他是演奏家,平時排練、演出排得比較滿,不好意思給他布置這額外工作,要不你們自己悄悄請他幫個忙,他是馮安寧。
向葵愣了一下。張新星說完,自己也愣了一下。是啊,他倆不是兄弟嗎,當然這是關係複雜的兄弟。他留意到了電話那頭的女人突然停頓的聲息,為了消解自己的尷尬,他說,當然,你們還可以請外麵的作曲,隻是他們不那麼了解我們樂隊的情況。
他最後加了一句:唉,你就讓安靜自己去托馮安寧吧,既然他們也是同事,安寧會肯的。
星期六下午四點半,安寧從林語別院小區出來,他剛給學生上完課,準備回團裏。
這是個排屋區,離市中心較遠。安寧準備往前麵的29路公交站走,從那裏坐七站路,再乘地鐵可以到愛音樂團附近。而打車將近三十五元。
有一個女人站在小區門口的太陽傘下,向他招手。她穿著一件輕薄黑色風衣,脖間係著一條寶藍色的圍巾,手裏挽著一隻GUCCI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