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變奏(3 / 3)

他看他們著急的樣子,問,怎麼了,你們找不到他?

他們說,他家人都急壞了,到處在找他。

門衛說,不會吧,要不你們問一下我們館長,他可能知道,他也喜歡笛子,他和小林是老朋友。

門衛給了電話。蔚藍打過去。

館長覺得很奇怪,他說,他不是在永安寺嗎?他沒告訴你們嗎?他最近在永安寺靜修,還是我介紹過去的呢。

他們打車前往雞鳴山永安寺。

一個年輕的出家人為他們開了門,得知他們的來意後,帶著他們穿過回廊,往寺院裏走。石板路在幽暗的路燈下泛著白光,山坡上的鬆樹掩映著一個碩大的月亮。梧桐樹葉在月光下墜落。四下寂靜,隻有潺潺的溪水聲從遠處傳來。他們問小和尚,這裏接受靜修?

小和尚笑道,林老師是我們住持的朋友,他要在這兒住一段時間。

他帶他們穿過寺院東區的一大片竹林,指著透過竹林的昏黃燈火,說,那邊就是信眾客房,林老師住最東頭的那間。

現在蔚藍和安寧走近了那間房。他們聽到了幽幽的笛聲,是骨笛,古樸、蒼勁,就像剛才穿過的那條山道,在冬夜月下,有著與虛靜相配的質地。

他們在門外站了一會兒,麵麵相覷,聽得見彼此心裏的不知所措。

蔚藍推開門,安靜轉過臉來。他穿著棉睡衣,居家得不像身處寺院,見他們進來他臉上沒有驚愕。

他向他們笑,有點孩子氣地說,還是給你們找到了。

安寧有些發怔,因為這人果真躲在寺院裏,算他格調奇高,你還不能不服,逃避名利,這可是玩真的呢,還不能有一點兒挖苦的意思,因為他臉上的恬靜、逍然,像空氣一樣真實和從容。這份淡然,就像以前它無數次刺痛安寧的一樣,因為它背後有他的資本。

更本質的是,安靜好像壓根兒沒在意它。

安寧聽見蔚藍在勸安靜,讓他回去開音樂會。

她說,你躲這兒靜修,怎麼想出來的!

安靜笑道,我可沒靜修,我哪有這麼高深,隻是躲一下而已。

安靜的表情像個小孩。他說自己不喜歡的事,總是越想越麻煩,自己怕麻煩怕不合時宜。你們說這是靜修,而我不過是逃避一下罷了,說明我和你們不一樣而已。

安靜平時很少這麼難說話。這讓蔚藍有些眼生,她說,你這人不挑擔子,那些出去的門票怎麼辦?

安靜說,不是不肯挑擔子,而是機緣未到,等機緣到了,我自然會開一個專場,而機緣未到時,心裏會勉強,勉強就會不開心,吹出來的聲音也不是好聲音。

她感覺自己在哄小孩,就笑道,做事也不可以完全依據自己的坐標,生活在人群中哪會有完全自己的節奏。

安靜嘟噥,我不開心,能讓聽的人開心嗎?

蔚藍說,你不開心時,如果能想著讓別人開心,這也是誠意,說不準你就開心了。

他就有些情緒上來了,說,你老勸我上場上場,那你自己幹嗎不上呢?

她感覺到了他的情緒,她說,你是不是覺得我成寶釵了,勸你這個寶玉功名利祿,我哪管你這個,我隻是顧惜你的笛子,舍不得好音樂。

安靜臉紅了,連忙說,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這個意思,你哪像寶釵,倒是有點像我媽,我媽什麼事都心急。

這話同樣不中聽,讓安寧都要笑出來了。安寧終於開口,對安靜說,你沒搞懂她的意思。

安寧拿起桌上那支短短的骨笛,說,我站在旁觀者的角度,這個專場到這份上,不做下去很可惜,它甚至無法收尾。安靜你既然淡然,那麼同樣淡然地看待它吧。它隻是一場演出,隻不過是一場演出而已,想那麼多幹嗎?你爸媽幫你搭了台,你不就去吹一下,讓人聽聽你的笛聲而已。

安靜仰臉淡淡一笑,說,問題就在這裏,我不會這麼想,因為它不隻是一場演出而已。

安寧知道他在說什麼,但不想和他分辯,就說,我們定義不同。

是的,定義不同呀。

安靜臉上隱約的清淡和譏意,還是刺痛了安寧,讓安寧的言語瞬間尖刻。他說,既然已經淡然了,那還靜修什麼?這樣的風雅,也是在用力表達呀,這和上台表演又有什麼兩樣?

安靜回過頭來,瞥了他一眼,說,我說過我這不是靜修,更不是想裝什麼腔調,我隻是逃避而已。你們都是急性子,而我怕累,怕煩,怕嘮叨,在我準備好之前,如果節奏被別人帶著走,我會心煩意亂,也做不好呀。

安寧輕笑道,這世界如果隻能依你自己的節奏,那你是誰啊?

安靜沒頭沒腦地說,你啊,就是浮躁。

安寧站直身體,凝視著這個弟弟。自卑與倔強刹那間鋪天蓋地。他沒顧蔚藍對自己使的眼色,他一字一句對安靜說,如果你覺得我浮躁,那是因為你沒有經曆過刻骨銘心的劣境,我祝賀你。

在冬夜的公交車裏,安寧遏製自己的淚水,他像許多藝術家一樣,外表倔強心裏敏感。他感覺,安靜像一麵鏡子,在另一個空間映著自己的艱辛和用心,而這點中了自己的不幸福。

坐在他身邊的女孩,也陷入憂愁。他知道她的好心和失意。

女孩好像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她伸手拉了一下他的手,用另一隻手,在他手背上畫了一個圓圈。

後來,他常常想著那個圈,那下意識裏是什麼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