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來到了“梵籟”庭院。這裏地處山坳,被竹林環繞。四座飛簷的精致小殿圍出一個清雅的庭院,暗紅色長廊,青石板,石凳,香樟,盆栽荷花。這是寺院裏讀書的院子。
庭院裏已經有一些人了,二三十位,靜靜地坐著,在暮色中等待光線轉暗,夜幕升起。
空氣中有寺院裏特有的香火之氣,它隨風飄曳,以無形勾勒著深沉的氣場。抬頭可以看見依山的大殿的側影,山坡上竹林在“沙沙”地響動。每一個人靜坐在這裏,心裏的安詳隨夜色彌漫,一輪圓月在天空中顯現出來,並且光華漸漸明亮。
安寧的視線在尋找一個人的身影。他預感到了誰的音樂即將在這裏飄起來,呼應這山地林間的氣息以及每一位聽者心裏正在積累起來的情緒。蔚藍坐在他的身邊,她在向長廊那邊眺望。她隱約著的興奮好像小光束,在她臉上一閃一閃。她還站起來幾次,往那邊走過去,然後又走回來,在張羅什麼。於是他也不斷往那邊看,他沒看見安靜,居然看見了“靜冥幽客”許晴兒,她戴著一頂棒球帽,站在一台攝像機後。許晴兒也看見了他,向他揮手。她走過來了,卡通般的小臉配著棒球帽,顯得很運動。她落落大方地說,嗨,你來了。他點頭,說,你攝像?她低語道,試著玩玩。
她告訴他想用新媒體方式做個視頻,在網上傳傳看。他點頭。
許晴兒伸手在空中向周圍畫了一個圈,說,這兒多好,如果真能拍得出這裏的味道,應該會很有風格。她向他笑著,說,你先坐,我過去了。
周圍還有一些人,他認識,或麵熟。畫家、學生、僧侶。相似的書卷氣。他向他們點頭,偶爾也有人在他耳畔說上幾句,輕聲輕語間,他沒提“安靜”這個名字,他已經知道今晚誰將登場。他看著那輪明月,此刻它灑下一片銀輝,他等待笛音升起。
當笛音幽幽響起,安寧看見那個弟弟穿著一襲繡著翠竹的銀灰色長衫站到了庭院的中間,他靜靜地吹響《水月》。
那笛音在這空山竹林寺院的映襯下,顯得悠遠蒼茫。在月光下,音符盤旋,像風一樣縈繞在庭院上空。安寧聽著聽著,感覺臉上有水在流動,他太熟悉這旋律中的每一個細節,他曾為它編配,曾想象需要哪些聲音去配,而現在,它什麼都不需要,隻是一支竹笛,一個音色,就呈現了所有的表現力,它超越了自己能想象的、自己在醫院病房裏曾經無法言表的那種意境,現在安靜竟用一支笛子就渲染出來。安寧知道與所有的藝術一樣,感人是因為透徹地表達了心,也就是說,他吹奏的是自己的一顆心。
安寧在樂音中感覺出竅,他沉浸在月色的漫想之中,好像腦袋空了,悄然入定。直到蔚藍幫他把放在石凳旁的長笛從笛盒裏拿出來,放在他的手上,他才愣愣地看著身邊的她。
她抿嘴而笑,眼睛在問,怎麼樣,好不好?這個音樂會我做得好不好?
他點頭,輕語,很棒。
她把頭湊近來,對他說,你上去,和他合一下,試試,不要緊。
她額頭上有被月光照耀的光暈。他想了想,站起來,繞過一旁的香樟,來到長廊。他依長廊而立,從這邊看過去,庭院中的安靜像被月色籠罩,那笛子裏飛逸而出的音符,像銀光閃爍的蜜蜂在圍著他輕輕地旋轉。
安寧靜靜地等待著,他把長笛放到了嘴邊,等待著下一個可以融進去的間隙,融進去以後,他將走到弟弟安靜的身邊,他可以想象弟弟不會驚訝,而會淡淡地笑著,停下來,讓他吹出他自己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