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心意不投引娣抗顏 背水一搏密室劃策(3 / 3)

就在雍正與允祥等人在清梵寺議論國事的同時,坐落在朝陽門外的廉親王府,允禩和允禟兄弟二人也在西花廳圍爐夜談,在座的還有刑部尚書阿爾鬆阿、禮部尚書葛達渾、貝子蘇奴,還有侍衛鄂倫岱和勒什亨。

西花廳坐落在廉親王府花園西海子洲東岸,一半在岸上,一半壓在水上,靠水三麵,臥地到頂都是雙層大玻璃鑲嵌,坐在花廳裏海子對麵的壓水台榭舉目可見。夏天不用出門,隔窗可以垂釣,冬天坐在室內可以觀雪景。為了賞雪方便,連花廳的柱子都是空心焊的銅板,地下周匝火龍通著熏籠,熏籠又通著“柱子”。點起火來,連花廳房頂的雪都要融掉,允禩又要暖和又愛賞雪,就在花廳頂加苫了半尺厚的黃筆草,草上又加瓦。因此,看似平常的一座花廳,足用了四萬兩銀子,不但王府,就是加上宮室禦苑,這也是頭一份。此刻,幾個人已是酒飯之餘,坐在這風雪中的“玻璃房”中,遙看著對麵水榭子上戲子們走步子練台功,燈映之下凍得鏡麵一樣的海子上霰雪如霧隨風回旋流溜,真是別有一番情致。

“別的話都是多餘的了。”允禩靠在東邊大理石座屏旁的鹿皮安樂椅上,目光炯炯望著外頭紛紛飛揚的大雪,打破了岑寂,“如今真到了圖窮匕首現的時候兒了!‘魚肉’眼見要上刀俎,就為逃命,也須得跳、跳了。”他今年四十六歲,但看上去十分年輕,圓臉上一對彎月眉,蝌蚪一樣的眼睛,眼角微微下吊,冠玉一樣白的麵龐上沒有一絲皺紋,舉手投足間都顯得溫文爾雅,說話聲音洪亮卻不帶半點咄咄逼人之氣,顯得溫存又不失帝室貴胄的尊貴威嚴。“八賢王”這個名聲舉朝皆知,他的這副相貌也為他增色不少。他緩緩說著這樣激切的語言,卻仍顯得十分平和穩重。

允禟就坐在他的左側,手裏拿著一塊漢玉扇墜,不厭其煩地把玩著。他比允禩小兩歲,看上去要老得多,黑瘦峭峻,陰沉沉的,語氣也有點森人:“八哥說的一點不假,老四(雍正)是個眥睚必報的刻薄人,確是要新賬老賬一處算了。內廷唐桂兒傳過來信兒,聽允祥說開春就送我去嶽鍾麒大營,所以時間也緊。八旗旗主進京一定要趕在正月十五前。這個時候剛過元旦,人都懈了,葛達渾管著禮部,又是文華殿大學士,把王爺們都請到那裏議事,然後請皇上接見,題目一擺,文章就做出來了。”他的情緒忽然變得有點亢奮,站起身子踱了幾步,一手摳著大玻璃框幫子,盯著團團搖搖飄落的雪,說道:“我們錯過了多少機會?聖祖殯天,我們兄弟要有一個人在暢春園外頭主持大事,允祥能輕易到豐台大營殺人奪兵權?允祥去哭靈,我們趁機大鬧一場,隆科多他敢宣讀那份假遺詔?允禵如果不奉詔進京,就在西寧按兵不動帶兵辦事,憑八哥一呼萬應的人望,雍正能控製得北京的政局?隆科多已經拉到手的人,假如那次帶兵闖暢春園再早一天,雍正就隻好當流亡皇帝。我不是指責什麼人,這些事我也有責任。我如果公然殺掉劉墨林那個浪蕩欽差,年羹堯是已經萌了反心的,他就敢在青海自立為王!——我的意思是說,上天給我們多少機會都錯過了,按理說已該厭棄了我們了。可它還在給!但我們還敢再次失之交臂麼?”允禩聽他曆數往日失敗,又是悔恨又是激動,渾身血脈賁張,臉漲得潮紅,目中熠然閃著光,說道:“以前的,以後的,責任都是你八哥。總想平平穩穩地不弄亂了朝局;再者我們也缺一個敢真攪真鬧的孫大聖。一個敢為天下先的猛士。我仔細思量過,隻要攪亂了,雍正他收拾不了局勢!”

“我管著禮部,文華殿的太監也聽我的。”葛達渾眼圈熬得通紅,他似乎心事很重,右手撫摸著剃得光溜溜的腦門子,喟然歎道:“皇上無道,擅改先帝成法,欺母逼弟,暴虐群臣,這都是真的。我擔心的隻有三條,我們沒有實際的兵權這是一;我們畢竟君臣名分已定。這‘造逆’二字罪名難當。萬一有不服的,稱兵勤王,我們用什麼抵擋?這是二;三嘛,八旗旗主現在隻找到四名,這些人從來沒有從過政,隻是背地裏發發牢騷,真到陣仗上實地和皇帝較量,會不會臨陣下軟蛋?這些事想不透,預備得不好,毀了身家性命事小,可是九爺說的,我們隻能贏,已經輸不起了。”允禟聽了一笑,說道:“老葛,你得弄清楚,我們隻是借這些旗主用一用。棋,分著幾步走呢!整頓旗務是雍正下的旨意,我按旨意辦事召諸王來京,他說不出我什麼來。雍正整頓旗務的宗旨有兩條,一條是旗人自謀生路,分田種田,然後減削旗人的月例錢糧;一條是八旗的下五旗統屬不明,旗營披甲人不務正業悠遊荒唐。我們先從第二件事做,在京各旗營牛錄管帶的案卷都已準備好,通知他們各自晉見自己的主子,旗主能對屬下行賞行罰,下五旗的兵權就拿到一半。就如畢力塔的豐台大營,畢力塔是個漢人,下頭三個佐領都是滿人,一見旗主,畢力塔他就指揮不動了;旗人分田自種是壞了太祖太宗和聖祖成法的,早已怨聲載道,所以這一條不但行不通,而且王爺們必定還要和雍正理論爭議——要知道,平日他們在盛京毫無權柄,一旦旗下門人奴才肯聽命服從,一定要千方百計恢複‘八王議政製度’。如今雍正弄什麼官紳一體納糧當差,又是火耗歸公,抄家抄得雞飛狗跳牆,真個是天怒人怨,暴虐無道,朝野布滿幹柴,一旦火起誰能撲救?八哥出來收拾局麵,還不是順理成章的事?”

允禩不安地晃動了一下身子,擺手道:“老九最後一句話說錯了,應該是八王旗主共管朝政。我們不是亂臣賊子,也沒有篡位的心。但雍正管不好這個朝局,理不了這個天下之政。社稷,公器也,應該‘公管’。下五旗王爺來了四名,勒布托是正藍旗的,都羅是鑲白旗,誠諾是正白旗的,永信是鑲紅旗的。這是四旗了,我是正紅旗旗主,下五旗都在了。上三旗歸雍正統屬。鑲黃旗是弘曆、正黃旗是弘時、鑲紅旗是弘晝。弘曆是鐵心跟雍正的,他就要同李衛一道兒下江南。弘晝無可無不可,是個懶散人。弘時,你們記住,在京坐纛兒辦事的這位親三爺,他才是我們共舉之主。真的八王議政,弘時也是我們的首領——他要奪位,我們隻要實權,號召容易,也沒有後顧之憂。諸位還有什麼不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