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這時卻突然靜得鴉雀無聲,連蒼蠅的嗡嗡聲都能聽得見。大家都期待著有什麼事情發生。安東諾夫霍地站起來迎上前去,當時他已麵色如土……我不忍再看下去,便走出獄室。我以為不等我走下台階,就會聽到殺人的尖叫聲。可是這一次卻平安無事地過去了:還沒等彼得羅夫走到跟前,安東諾夫便一聲不吭地急忙把引起爭吵的那件東西扔給他。(其實,引起爭吵的不過是一塊毫不值錢的破包腳布。)當然,過了一會兒,安東諾夫為了保全麵子和不受到良心的責備,也為了表示自己並不完全怕他,仍不免罵了幾句。不過,彼得羅夫對於謾罵卻毫不介意,甚至也沒有回罵:問題並不在於謾罵,反正他勝利了;於是他高高興興地把包腳布拿走了。一刻鍾以後,他又照常在監獄裏閑逛起來,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仿佛在尋找哪兒是不是有人在講有趣的故事,以便湊上去聽聽。他似乎對什麼都感興趣,其實,他對很多事情往往都漠不關心,他隻是無所事事地在獄中東遊西逛罷了。也可以把他比做一個勞動者,一個身強力壯的勞動者,無論什麼活兒在他手裏都會劈啪作響,但卻無人給他活兒幹,他隻好坐等著,有時跟小孩子玩玩。我也弄不明白,他為什麼仍呆在獄中而不逃走?他隻要決心這樣做,他會毫不猶豫地逃走的。象彼得羅夫這樣的人,隻有當他們不想幹某件事的時候,理智才能夠控製住他們。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能夠阻擋得住他們去幹他們想幹的事情。我相信,他能夠機智地逃走,也能夠把大夥蒙騙住,他能夠不吃飯而在森林裏或河邊蘆葦叢裏蹲上一個星期。但他顯然還沒有拿定這個主意,而且,他也完全不想這樣做。我在他身上從未發現他有巨大的思考力和特別合理的看法。這種人生下來隻有一個念頭,這個念頭無意識地推動著他們到處漂泊流浪;他們一輩子就這樣漂泊不定,直至他們找到完全合乎自己心願的工作;到那時就是拋頭顱灑熱血,他們也會在所不辭的。我有時感到詫異,一個僅僅因為挨了一耳光便殺死了自己長官的人,怎麼竟會毫無反抗地躺下受鞭笞。他常常因私運酒而挨鞭子。象一切不會手藝的囚犯一樣,他有時也往獄中帶酒。但他躺下受鞭笞時好象是出於心甘情願,也就是說,似乎認為這是他罪有應得;否則,即使把他打死,他也不會躺下的。尤其使我感到詫異的是,盡管他明顯地依戀於我,但仍偷了我的東西。他之所以偷我的東西,似乎是出於一時心血來潮。當我托他把一本聖經送到另一個獄室去時,他卻把聖經偷偷賣掉了。離那個獄室其實隻有幾步遠的路程,他在半路上遇到一個買主,把聖經賣掉後,立即把錢拿去買酒喝了。他當時大概很想喝酒;他隻要想幹什麼事情,就非得去幹不可。他這種人為了弄到二十五個戈比去買半瓶酒喝,甚至會把人殺掉,然而在別的時候他又會把一個腰纏萬貫的富翁放走。當天晚上他就親自向我承認了這一偷竊事件,說的時候一點兒都不感到害躁,也毫無悔恨之意,就象講述一件最普通的事情一樣,顯得滿不在乎。我試圖狠狠地責備他一頓,因為我實在為我那部聖經感到惋惜。他心平氣和地聽著,甚至顯得十分恭順;他也承認聖經是一部很有用的書,並真誠地為我失去這部書而感到惋惜,但他絲毫也不為他偷賣了此書而感到懊悔;他瞧著我,似乎確信我立刻就會停止對他的責罵。他之所以忍受了我的責罵,想必是認為幹了這種事情是不可能不挨罵的,但心裏大概在這樣想:你就好好罵一頓吧,讓你也出出氣,寬寬心,其實這全是廢話,象這樣的廢話,一個正經人是羞於說出口的。我似乎覺得,他把我完全當成了一個小孩子,當成了一個幾乎連最普通的人情世故都不懂的娃娃。比方說,當我主動和他聊起書本以外的什麼事情時,他的確也往往回答我幾句,但似乎隻是出於禮貌,而且回答得十分簡短。我常常反躬自問:他平時幹嗎老向我請教那些書本知識呢?當我們談論書本知識的時候,我有時偶爾瞥他一眼:看看他是否在暗中嘲笑我?然而並非如此;一般說來,他總是認真而細心地聽我講,雖然有時也並不那麼十分認真,遇到這後一種情況時,我往往感到難過。他問題提得明確而肯定,但對於我的解答似乎並不感到十分驚奇,隻是漫不經心地聽著而已……此外,我覺得,他似乎認為對我已無須多費腦筋,跟我談話用不著象跟別人談話那樣,除了書本知識外我什麼也不懂,甚至也不可能弄懂,因而也就無須打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