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裏沒什麼稀奇的,或者說表麵如此。他是典型的技術型賭徒。他能算出四副牌的21點牌盒,對所有類型的賭局的賠率一清二楚。那孩子不是。喬丹是個冷靜又心不在焉的賭徒,那孩子則充滿激情,卡裏則是個職業賭徒。但喬丹對自己不抱任何幻想,在此刻,自己跟他們沒什麼不同,都是無可救藥的賭徒,為賭博而賭博,隻有輸個精光才算完。就好像戰爭中的英雄必須死。隻要是賭徒,我就能證明他會輸,隻要是英雄,我就能證明他得死。喬丹想著。

他們的錢都輸得差不多了,不久後就都得滾蛋。也許隻有卡裏除外。卡裏半是皮條客,半是黃牛,總想做個局占賭場便宜。有時他會找到個21點的發牌員合作搞莊家,那可是危險遊戲。

戴安娜其實是個旁觀者,她給莊家當陪賭,正從百家樂賭桌上下來休息。她之所以願意跟他們混,是覺得這三個男人是整座賭城唯一在乎她死活的人。

作為陪賭,她用賭場的錢賭,輸贏都算莊家的。操控她的並非命運,而是從賭場那兒拿到的固定周薪。她隻是必須在不熱鬧的時段出現在百家樂桌邊,因為賭徒會避開沒人賭的桌子。她就是專為蒼蠅而生的有縫蛋。所以她打扮暴露,烏黑的長發甚至可以用來當鞭子,肉感的豐滿嘴唇,一具幾乎完美的身軀,腿很長。她的胸脯算小的,但正適合她。百家樂區的主管會把她家裏的電話給大賭客。有時主管或百家樂桌上的荷官會悄聲告訴她,某個玩家想讓她去他的房間。她有權拒絕,但做出這種決定必須謹慎。要是聽話,她不會直接從顧客那裏拿到錢,主管會給她一張五十或一百塊的特殊欠條,讓她能在賭場換籌處兌換現金。她痛恨那麼做,所以總付給其他陪賭姑娘五美金,以幫她兌換欠條。卡裏聽說之後,成了她的朋友。他喜歡軟弱的女人,他能操控她們。

喬丹示意女侍應再拿酒來。他感覺很放鬆,今天這麼早就如此走運,這給喬丹帶來某種崇高感,仿佛某個奇怪的神摯愛著他,剛剛發現他無與倫比,獎賞著他剛剛為拋卻世界所作出的犧牲。他對卡裏和梅林產生出一種戰友情來。

他們常常一起吃早餐,也會在下午一起喝一杯,再一起去大賭一場輸個精光。有時他們會來點宵夜慶祝贏錢,走運的那個買單,並為每個人買老虎機票。在過去三周裏,他們成了兄弟,雖然他們毫無共同點。他們的友情也會隨著賭博衝動的消逝而消逝。但現在,他們還沒到那個時候,仍對其他人都有種奇怪的喜愛。某一天贏錢之後,梅林那孩子領著他們倆去酒店的服裝店,給每人買了件紅藍相間的賭城大贏家夾克。那天後來,他們三個都贏了錢,所以自那後,便一直迷信地穿著它。

喬丹是在戴安娜最受辱的那天認識她的,也是在同一天,他第一次遇到梅林。第二天,他在她工休時買了杯咖啡給她,他們聊了天,但他對她的話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她感覺到了他的興致索然,所以很是覺得被冒犯,兩人間並無後續發展。那晚,當他在裝飾堂皇的房間裏孤獨得無法入眠時,他滿心後悔,就像他無法入眠的每個夜晚。他試過安眠藥,但藥物會讓他做噩夢。

小爵士樂隊很快就會上台表演,酒廊裏坐滿了人。喬丹注意到自己用紅色五美元籌碼給女侍應小費時人們投來的目光。人們以為他大方,但他隻是懶得算清小費該給多少而已。親眼看見人們對自己評價的變化,他覺得很好笑。以前他雖然細致又公平,卻從未不多想就慷慨予人。曾幾何時,他的世界一切都清清楚楚,隻有努力才能得到獎賞。但最終,那樣行不通。現在的他很驚訝自己曾把人生建立於這樣的邏輯之上。

樂隊窸窸窣窣地穿過暗影走上舞台,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大聲奏樂令大家無法交談,這是他們三個開始認真賭博的信號。

“今晚是我的幸運之夜,”卡裏說,“我的右臂會帶來13把連贏。”

喬丹微笑起來。卡裏的熱情總能感染他。喬丹隻知道他叫“算牌”卡裏,這個綽號是他在21點桌上贏來的。喬丹喜歡卡裏,因為他總是滔滔不絕,而他的話題又罕有需要人回答。這令他在這個小組裏必不可少,因為喬丹和梅林那孩子都不怎麼說話。戴安娜這位百家樂陪賭雖然時常微笑,但也不善言辭。

卡裏五官小巧而潔淨的深色臉龐因自信而泛光。“我會擲一小時不失手,”他說,“我會擲出幾百個點數卻沒有一個七點。你們跟著我下注。”

爵士樂隊奏響引人注意的起始樂,就像在附和卡裏。

卡裏熱愛骰子,但他技巧最好的是21點,因為他可以算清牌盒裏的牌。喬丹熱愛百家樂,因為在那裏全無技巧或算術。梅林熱愛輪盤賭,因為那對他而言是最神秘、最具魔力的賭博。但今晚,卡裏宣布自己在骰子桌上將會戰無不勝,所以他們都得陪他玩,沾他的好運。他們是他的朋友,所以不能觸他的黴頭。齊齊起身,他們走向骰子區準備跟著卡裏下注,卡裏活動著他藏著十三把連贏的神奇右臂。

戴安娜第一次開腔:“喬迪在百家樂桌上有連勝運,也許你們該跟著他下注。”

“我看你不怎麼走運。”梅林對喬丹說。

她跟其他賭徒提喬丹的運氣,其實壞了規矩,因為他們可能會找他借錢,又或者他會覺得被觸了黴頭。但這時戴安娜已經很了解喬丹了,能夠察覺到他不在乎賭徒通常介意的那些迷信。

“算牌”卡裏搖搖頭:“我手感很好。”他揮舞著右臂,搖晃著假想中的骰子。

音樂發出巨響,他們現在已經聽不到各自的說話聲,樂聲把他們轟出昏暗的避難所,趕到賭場大廳那明晃晃的舞台上。現在賭客多了很多,但他們仍能順暢前行。戴安娜結束了她的小憩,回到百家樂桌上毫無熱情地填上空位,賭著莊家的錢。作為賭場陪賭,不論輸贏都是莊家的,她就像個沉悶的不朽者。因此,她的腳步比其他人慢了許多。

卡裏領路,他們穿著那緋紅和藍色相間的賭城大贏家夾克,就像三個火槍手。他雀躍又自信,梅林幾乎同樣雀躍地跟著,血液因賭博而沸騰。喬丹跟隨的腳步更慢,他贏來的大把籌碼令他的腳步顯得比另外兩人沉重得多。卡裏正試著嗅出手氣好的賭桌:標誌之一就是莊家的籌碼所剩無幾。最終他帶他們來到一個敞開的圍欄裏,三人依次落座。卡裏是荷官的下家。他們押了些小注,直到卡裏終於把紅色骰子拿到雙手之間,愛惜地搓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