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和徐明飛所開的飯店生意異常紅火,因林北雪兼做販米生意,他們這間飯店就成了進入米荒之後唯一一家還供應白飯的飯店,愈發門庭若市,眾富豪麵對一桌數百萬的飯資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上海自抗戰開始,米就一直匱乏。雖然當時許多米鋪還有米出售,但米價卻是以黑市價格為準,一月跳個七八次都是常事,所以逼迫著成千上萬的人寧可冒著被日本人打的半死的危險也要到四鄉搜米,當局礙於現狀無法製止,隻得想出個“戶口米”的辦法來調節。
戶口米按人口配給,質地不一,出台之後米價漸漸抑平,但由於戰事實在拖得太長,封鎖之後漸漸出現了米糧缺乏,白米幾乎絕跡,戶口米隻有苞米,生硬得難以下咽,黑市米價又一路飆升,奇貴無比,眾多飯店難以承受皆改用麥片代替,此種狀況,很多雅人寧可變賣古董字畫也要心頭滴血的來林北雪所開的飯店一嚐米香。
禦懷遠常深歎,“真真是到了為五鬥米折腰的地步,這樣的日子還不知道什麼是個盡頭。”——遙遙無期的盡頭沒有來,謠言卻不請自來。
據說,國軍將反攻上海,由沿海攻入。
戰時的上海曾有過無數謠言,但僅僅這一樁特別令人重視,若一旦成為現實,整個上海就會變成戰場,無論是住在租界還是日軍占領區,大家都隻有以身殉國一條路可走。
本來林北雪將此事看的不甚重視,但林家在後方的親友不斷相告,說真有此計劃,已到了執行的階段。
如此言之鑿鑿,林北雪便去找禦懷遠商量避難,禦懷遠相當淡然,“也沒什麼可避的,反正內心都苦悶至極了。”說罷,又低下頭看自己的醫書。
林北雪倚在門口,呆呆看著禦懷遠。
不算的時候不曾察,但一回想兩人這些年經曆的風雨,才陡然驚覺,竟然十年就這樣過去了啊!
那一年,他二十七歲,儒雅英俊,性格薄涼,修長的手指搭在趙六的腕子上,神情冷靜地訴說了自己的身世,“大抵就是這麼回事了,都過去了。”
或許就是在那個時刻便喜歡上了他,兜兜轉轉許久才確定,浪費了那麼些時光。
“懷遠。”
“嗯?”
“就是跟你即時即刻一起死了,我都不遺憾。”
禦懷遠淡淡笑了笑,道:“傻。”
林北雪也笑了,眼底有看不盡的良辰美景。
想來想去,林北雪最終還是考慮了往哪裏逃,和徐明飛兩個人穿了身老布衫褲去了產米區青浦朱家角,在鬆江的街道上溜達了一圈,兩邊都是店鋪,看起來十分富裕,也很宜居,兩人找了個館子邊吃邊議定,決計在這裏找個房子,遷居此地避過災難。
然而,還沒等找房子,美國的原子彈就投進了日本本土。
彼時日本人在上海出過兩張日文報紙,《日日新聞》的上海版和《每日新聞》華中版,但皆不對中國人發售,隻郵寄往日軍占領區,禦懷遠的病家有位在郵政局任職的職員,知道他愛看報,所以總截留一份帶給他。
那時節的日文五分之三都是中國字,就算不懂日文也能揣摩個大概意思。禦懷遠從醫館返回之後,在飯桌上翻閱八月七日的報紙,有一條新聞被重點刊出:八月六日,暴米在廣島投下一種猛烈的地氈彈,死傷五六十萬。
“北雪,快來看——”
林北雪坐在客廳前翻賬本,聽到禦懷遠一聲喚,正準備過去,家人就來通知:“二少,電話。”
一個電話接的時間久長,禦懷遠難等,舉了報紙站在他對麵,指指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