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無可奈何瞅著獅子驄,不禁由衷感歎:“好個頑劣畜生,朕也拿它沒辦法,世間誰有本事可以將其馴服?”一語歎罷忽生遐想——太子何嚐不是像獅子驄一樣難以馴教?
宦官嬪妃麵麵相覷,忽聽一個清脆響亮的聲音道:“妾能治之!”
李世民倏然回頭,見武媚從後麵擠了過來:“你有本事降服它?”一個娉娉婷婷的小女子能降服烈馬?這簡直是玩笑。
但武媚目光炯炯神色堅定,似乎很認真:“臣妾確有辦法,不過要請陛下賜我三樣東西。”
“何物?”
“第一,鐵鞭;第二,鐵錘;第三,匕首。”
李世民詫異:“這三樣東西豈是馴馬之物?你打算如何行事?”
武媚瞄了一眼在遠處吃草的獅子驄,微笑道:“此馬這般頑劣,若不用非常手段實難馴服。臣妾先用鐵鞭抽它身子,它肯聽話便罷,倘若不服再用鐵錘擊它腦袋,它若就此順服便罷,若還不服,我一匕首捅了它。”
“那獅子驄豈不死了?”
“弄死也罷!”武媚眼皮一翻,直勾勾瞧著李世民,“陛下擁有四海,普天之下無不順從,何況區區一畜生?縱然此馬日行千裏能負千斤,若不能為陛下所用,有此馬便如同沒有,殺之有何可惜?”
李世民瞧著這個婀娜嬌弱又心狠手辣的小姑娘,心頭一陣森然,審視她良久才緩緩道:“快刀斬亂麻倒也不失氣魄,勇氣可嘉。隻是……”
眾嬪妃見皇帝誇讚武媚都不禁投來欣羨的目光,淑妃也隨之誇讚道:“媚兒妹妹真勇敢!”群妃無不附和:“武才人不但標致窈窕,還是個巾幗英雄呢。”
武媚終究耐不住眾口稱讚,露出得意的微笑。哪知李世民沉吟片刻又接著道:“隻是它畢竟是條生靈,也曾被朕喜愛,毀了它實在於心不忍……”說到此處他黝黑的臉上竟流露出一絲悲苦之色。
李世民話音剛落楊淑妃又開了口:“世間萬物皆天地孕育,王者仁德遍及生靈,不可肆意殺戮,武才人思慮欠妥。”一片舌兩片嘴,群妃見風使舵,又嘰嘰喳喳駁斥媚娘:“小小年紀這般心腸確實不好。”唯獨陰德妃性情直率,冷笑道:“你們這群沒主心骨的,媚兒的法子有什麼不好?她這辦法本宮倒覺得不錯。”她位列四妃身份尊貴,如此冷嘲熱諷搞得眾人都很尷尬。
武媚憤懣地低下了頭——她這番奏對雖屬隨性而發,卻也是基於對天子的觀察。想來李世民武略過人行事果決,這馴馬的辦法應該很投他脾氣,為何會碰一鼻子灰呢?
可惜李世民不再給她重新思考的機會了:“有勞你們過來,朕從西州帶來些果品,少時派人分給你們嚐嚐,都回宮吧……楊婕妤留下陪朕。”楊婕妤這半日一直在遠處站著,自皇上落馬她便心疼得垂淚,根本沒參與馴馬的討論。
“遵命。”眾嬪妃再不情願也隻得離開,年輕的張婕妤、王美人皆心有不甘,憤憤然瞄了楊婕妤一眼,悻悻而去。
媚娘兀自沉浸在失落中,也迷迷糊糊施個禮,隨大夥辭駕而去。對於低等嬪妃而言不得詔命不可隨意進皇城,景福台巍峨壯麗,望雲亭翼然翩翩,這些景致平日都是看不到的,可此時媚娘哪還有觀景的興致?低著頭默默無言往前走,忽覺一隻輕柔的手搭在她肩頭。
“姐姐……”媚娘抬頭一瞧,是燕賢妃。
燕妃明白她因何苦惱,笑道:“你把取悅皇上看得太簡單了。”
“什麼意思?”媚娘不禁蹙眉。
燕妃放緩腳步,一邊挽住媚娘臂彎,一邊道:“你以為當今天子善征戰喜遊獵,就一定是直率黷武之人?大錯特錯,聖上雖以……”她險些隨口道出“宮變”二字,頓了頓才接著說,“聖上雖以征戰取天下,卻以文德治百姓。他曾做過一首《賦尚書詩》,你沒聽過嗎?”
媚娘搖搖頭。
燕妃緩緩吟道:“崇文時駐步,東觀還停輦。輟膳玩三墳,暉燈披五典。寒心睹肉林,飛魄看沉湎。縱情昏主多,克己明君鮮……他不僅武略出眾,還諳熟韜略博覽群書。我侍奉他十餘年,早年就曾見他刻苦讀書,踐祚以來更是每有閑暇手不釋卷,而且善於書法。”
“萬歲喜好書法?”媚娘不知。
“你不信?聖上早年師從書法名家史陵,尤其擅長飛白書,又鍾愛東晉王羲之,每逢節慶之時他總會寫幾幅字賜給臣下,群臣都很喜歡,為了爭聖上的墨寶還鬧出過亂子呢。有一次黃門侍郎劉洎為了搶聖上的字竟登上了龍榻,被群臣好一陣彈劾,聖上也不加罪,隻是不住地樂。至於臣下書翰出眾者,無不得以重用,歐陽詢、虞世南、馮承素都曾以書法得以升官,宗室諸王中最受寵的是漢王元昌,就是因為他書法尤其好,聖上真可謂癡迷。”
媚娘眼前一亮,仿佛又發現一條捷徑——她自幼讀書習字,書法雖然不是很出色,但是比其他嬪妃已強太多,今後多加練習,寫詩呈交禦覽,不也是取悅天子之策嗎?
燕妃已看穿她心思,耐心開解道:“皇帝的心思便如這七八月的天氣,陰晴不定。不要著急,慢慢來。”
“慢慢來……”媚娘歎了口氣,入宮這兩年來她的性子不知比在家鄉做姑娘時收斂了多少,竟還要慢慢磨。紅顏易老,韶光易逝,有多少好時光能慢慢來?
二、誰家嬌女
自從得表姐點撥,每日到教坊練習書法就成了武媚最重要的事。
教坊是宮中女子學習才藝之地,又名眾藝台,乃高祖李淵所創,位於掖庭內,由身負專長的宦官和女官教授刺繡、繪畫、書法、舞蹈等項,倘若天子有特殊吩咐,外官也可來此宣講經義。媚娘自小隨母親讀書習字,能寫一手珠潤玉圓的好字,隻是沒學過名家筆體。教坊宦官不過識字比平常人多點兒,能哄一般宮人,怎教得了媚娘?好在這裏存有不少字帖,遠人如張芝、衛瓘、王羲之,近人似歐陽詢、虞世南、智永禪師,雖說大多屬於後人摹本,也足夠她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