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連哪怕一秒鍾的驚訝都沒有產生,他們隻是好奇,柯蒂斯的起義究竟在列車運轉的秩序中起著什麼樣的作用。現在答案揭曉了,也沒有任何讓人意外的地方,革命是清除剩餘人口的方式,而柯蒂斯作為從尾廂走到引擎室的第一人,也就成了列車順理成章的繼承者。

這樣的事情在人類曆史上一次又一次地上演。在遙遠的古代,全球的氣候變冷驅使著北方的遊牧民族南下入侵,掠奪農耕文明的食物,他們的目的不完全在於勝利,更在於削減人口,不夠強壯的人在戰爭中被淘汰了,不需要再為他們浪費口糧。剩餘的人攜帶著優秀的基因活下去,在食物富足的環境下培育出更為出色的一代。這是寫在遺傳代碼裏的生物本能,如同海豚衝上海灘擱淺,羚羊躍下懸崖自殺,每一個能夠在自然界中存活下來的物種都具備這樣的能力。

人類變得越發文明的時候,削減人口的方式也逐漸走向理性。戰爭的下一個階段是馬爾薩斯,人類通過限製生育和剝削貧窮來確保更優秀的基因擁有更高的存活概率,並在這個過程中逐漸剔除劣等的基因。這是人類自我進化的方式,在絕大多數時候,它都是十分合理的,當然偶爾也會出現例外,彼得瞥了眼自己的弟弟,不,也不算例外,像他們這樣傑出的基因家庭本來就應該擁有更多的生育配額。

但柯蒂斯一直懷揣著不切實際的夢想。這個男人希望每一個人都能吃上牛排,都能擁有一個房間,都能穿上幹淨完好的衣服。這是荒謬的。列車是一個封閉的狹小空間,它自身固有和能生產的資源是有限的,而它能和外界交換的資源就隻有陽光、水和空氣。每一個生活在這裏的人,無論想擁有什麼,都必須通過掠奪和剝削他人來獲得。車廂前列的人每年想吃上兩份壽司,必須通過尾廂的人隻能吃蟑螂來實現。即使柯蒂斯處在維爾福德的位置上,他也隻能決定哪些人去吃壽司,哪些人去吃蟑螂,而二者的人數比例還是不變的——他不能真正改變這輛列車的製度和格局,他隻能選擇成為第二個維爾福德。

柯蒂斯的個人革命成功了,他會控製引擎,但尾廂的革命卻失敗了,因為製度還是那個製度,沒有任何變化。甚至於他個人成功的代價,就是在他的餘生裏,他要替維爾福德去承擔這份責任,去引導尾廂的人產生泡沫般虛假易碎的幻想,讓他們甘願為之付出生命,讓他們重蹈自己的覆轍,革命一次一次地掀起,又一次一次地失敗,乃至於革命本身就是這個製度的一部分。

還有什麼比這更悲哀的嗎?

柯蒂斯跪了下去,這個男人過去所堅信的一切都已宣告崩潰。

維爾福德在一張紅色的小紙條上寫下了“列車”,然後卷起了,放進特製的子彈裏,遞給柯蒂斯,“看看吧,這是我最後能給你的了。”

“你知道嗎?這一刻我非常慶幸我們兩個的誕生。”彼得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弟弟的手,對方退縮了一下,但沒有甩開他。“這輛列車就像是我們的地球,麵積有限,資源有限,那些不可再生的資源日漸告罄,人類產生的汙染超出了係統承載的上限,但人口還在增長。那顆星球日益變得擁擠,人類開始絕望,所有的人都被困在這個永恒運轉的列車上,革命,暴動,戰爭,這也是我們清除人口的方式,戰爭勝利的人可以坐到霸主的位置上,這也是我們選拔領導者的方式。我們互相食用,吃掉別人來喂飽自己,這就是地球上的生存法則。”

“你改變了這一切,安德。你就像是南宮,給這輛絕望的列車炸出了一個缺口,你指著外麵告訴其他人,走出去,外麵已經沒有危險了。這是唯一能夠打破這可怕的製度的方式。安德,我第一次為我的決定而驕傲,盡管我曾在無數個夜晚為自己的行為而悔恨,那就是我將你派到了遙遠的星球上,讓你成為了人類有史以來第一個殖民星總督。”他滿懷感情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