綹子裏這個二毛子,是一個中俄混血,關外方言土語稱之為“二毛子”。歲數也不大,滿頭黃毛卷發,高鼻深目,兩個藍眼珠子大而無神,身上一股子羊油味兒,長得倒不砢磣,隻是人窩糗,說話結結巴巴。金匪綹子裏沒人瞧得起他,不拿他當人看,吆來喝去,順嘴叫他“黃毛狗”。據說他自打落生就不會哭,又是陰陽手,一隻手掌黑,一隻手掌白。八歲那年黃毛狗父母雙亡,孤苦伶仃四處流浪,被一個厭門子的陰陽仙兒收入門下。因為故老相傳,有陰陽手而且落地不哭的人可以“跑無常”,厭門子正用得上他這樣的人。平常斟茶倒水,掃地做飯,刷夜壺洗衣服,伺候師父抽大煙,髒活兒累活兒全歸他幹。等到來了買賣,師父便指使他裝神弄鬼。黃毛狗雖說年紀小、見識淺,但也看得出這些人作惡多端、心腸歹毒,盡幹坑人的勾當。怎奈自己無依無靠,又怕拔香退夥惹上殺身之禍,不得不昧著良心硬著頭皮去幹。而師父掙了錢就是抽大煙、喝花酒,卻不給黃毛狗一頓飽飯,逢年過節也嚐不到半點兒葷腥,整天清湯寡水,肚子裏沒油水,餓得眼前冒金星,走起路來兩條腿直打晃。陰陽仙兒師父還告訴他:“不是為師舍不得,幹你這個活兒不能動葷。”師父再不仁義,他好歹吃得上飯,不至於凍餓而亡。怎知有一年遇上土匪大鬧龍江縣城,師父和厭門子幾個同夥都死於亂槍之下,當時黃毛狗出去給他師父買鹵雞爪子,僥幸躲過一死,實在無路可走,被迫投靠金匪當了個崽子,在土匪窩裏也沒少受欺負。說起來,他能逃出厭門子的擺布,還多虧血蘑菇幹掉了雞腳先生。
血蘑菇當上大元帥以來,對黃毛狗格外照顧,免了他匪號中的“狗”字,改稱“黃毛”。經常拽上他喝酒吃肉,給他講土匪之間同生共死的兄弟義氣。黃毛長這麼大沒吃過幾頓飽飯,何況有酒有肉?更覺得自己跟對人了,對這個大元帥仰若神明,盡心盡力地伺候,挺有眼力見兒。血蘑菇又反複問黃毛當年跑無常的門道。黃毛也是掏心掏肺,有多少說多少。
這一天血蘑菇吩咐黃毛,說要給金燈老母上供,命他下山采買香燭、燈籠、紙衣、紙帽、紙鞋、五穀糧、黏豆餑餑等一應物品,再備一道符,畫上胡金龍堂口的寶印,務必在三天之內趕回金燈廟。黃毛不明其意:“胡家門的大仙跑無常查事,咱給金燈老母上供,為啥要胡金龍堂口的符籙?”血蘑菇從容答道:“咱們兄弟為匪以來殺人如麻,趁此機會了卻這些個因果,今後一心一意供奉金燈老母,踏踏實實拿疙瘩,安享富貴。”說完又用黑話鑿補了幾句,讓黃毛過江去一趟龍江縣城四味居飯莊子。“如果左師傅那隻張橫蘭花馬還在,就使錢買來,你不要多問,這是火燒眉毛的急事,快去快回!”黃毛愣了一下,當即打馬下山,按血蘑菇的吩咐前去準備。
三天之後一大早,黃毛抱著香燭、燈籠等物,肩頭搭著一個布袋子,裏麵塞了鼓鼓囊囊一團子物事,來到金燈廟。見血蘑菇既沒磕頭也沒燒香,坐得筆管條直,一隻眼冒著精光,與以往判若兩人。黃毛沒敢多問,放下東西稟報:“東西……東西全備……備齊了!”血蘑菇點了點頭,說道:“今天要做一件大事,非得你助我一臂之力不可!”黃毛一著急竟然不結巴了,說道:“大元帥對我恩重如山,我這條命也是大元帥的,您一句話,讓我幹啥我就幹啥!”血蘑菇說:“你跟我走一趟,去取一麵令旗。”黃毛莫名其妙:“令旗……啥令旗?”血蘑菇如實相告?我當年在孤山嶺得遇金燈老母顯聖,托夢傳授我調耗子兵拿疙瘩的法門,後來我酒後失言破了誓,害死了我老叔和白龍,從此與金燈老母結下死仇。又因我被捆了七竅,金燈老母上不了我的身,也要不了我的命,這個老耗子就千方百計禍害我。全拜金燈老母所賜,我身邊至親至近的人都死絕了,此仇不共戴天。我天天燒香磕頭抽大煙,拜得金燈老母神魂顛倒,隱忍至今隻為了找一個地方,也就是這個王八蓋子溝,原名“九龍溝陰陽嶺”,乃關外地仙祖師胡三太爺供奉“魘仙旗”的法壇,此旗專用於懲處壞了門規的地仙。關外深山老林中有了道行的靈修之物,皆守胡三太爺定下的門規。頭一條就是不能禍害人,除非別人先禍害你,或者得了你的好處,許給你的事又做不到。那也不能牽涉無辜,否則就會被魘仙旗召入洞中,遭天雷擊頂,灰飛煙滅,萬劫不複。古時山上曾有九座寶塔,如同九根降魔釘,由於年代久遠,九座寶塔均已塌毀,魘仙旗卻仍在洞中,隻不過不在陽間。胡三太爺被尊為地仙祖師,每年六月初六,關外地仙都要去參拜胡三太爺、胡三太奶,金燈老母也不能不去。今天正是六月初六,金燈老母不在廟中,我得趕在這老耗子回來之前,下去找出胡三太爺的魘仙旗,有了令旗在手才可以幹掉金燈老母。這件事我一個人辦不成,你黃毛能夠跑無常,得給我幫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