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毛對血蘑菇吩咐的事絕無二話,願出死力相助。當年他師父雞腳先生帶手下到關外找魘仙旗拿吸金石,收了他這個走無常的弟子,正是為了此事,也曾多次演練,所以他知道如何盜取魘仙旗,隻不過厭門子一直沒找到地方。按以往民間說法,跑無常男女有別,男的叫“拘魂碼”,女的叫“師娘子”。去閻王爺的地盤轉一圈,凶險不言而喻,也不是什麼人都能走陰串陽,那要靈通三界,意貫八方,識得九天神怪,會得十殿閻羅。血蘑菇跟了老韃子那麼久,也不曾知曉其中關竅,直到當上金匪的首領,一點一點問明白了黃毛跑無常的來龍去脈,心裏頭有了底,這才在王八蓋子溝重造金燈廟。他整天琢磨《厭門神術》,把能用的損招全用上了?故意將三炷大香斜插,衝向金燈老母的心口,鋪地的渡口錢齊整整、密麻麻,不明所以的以為是擺闊,實則形似一口利劍,這叫金錢劍斷地,皆因耗子屬土。當年血蘑菇剪子口鞭打金燈老母,剛打了一下,金燈老母的真身就借土遁走了。如今擺下金錢劍,金燈老母入地無門,上天梯子不到頭,三炷大香穿心,又有千盞油燈壓頂,照得金燈老母睜不開眼。最損的一招,是這廟堂東西窄南北長,所用木料全是打棺材的柳州木,等於把金燈老母裝進了棺材!

血蘑菇斷定六月初六這一天,金燈老母一定去拜見胡三太爺,顧不上盯著自己。一切準備妥當,讓黃毛帶自己下去走一趟,能否報仇在此一舉,萬一錯失這個機會,這輩子再也別想翻身。而金燈老母去參拜胡三太爺,僅有一天十二個時辰,血蘑菇不敢怠慢,立即與黃毛布置,關上廟門,從裏麵插嚴實了,一人身邊擺下七盞油燈,把事先備下的紙衣、紙帽等物裹在包袱中,腦門上搭塊四方“孝布”,脫下鞋子放在一旁,各提一盞四四方方的紙燈籠,盤腿坐定了。黃毛再三叮囑血蘑菇,跑無常不能輕易開口說話,凡事盡量以神詞應對,隨後點上煙袋鍋子噴雲吐霧。血蘑菇覺得眼皮子發沉,心裏頭發緊,不由自主地打哈欠流眼淚。一陣魄蕩魂搖,忽聽黃毛叫他起身,再看手中紙燈籠變成了一團鬼火,金燈廟蹤跡不見,僅有腳下一條道路。

二人手提紙燈籠,叼著旱煙袋,一口接一口地猛嘬,走起路來故意裝得顛三倒四。往前走了幾步,隻見四下裏暗霧彌漫,陰風陣陣,鬼哭狼嚎,一群擋道攔路的惡犬,渾身癩毛,頭大如鬥,厲聲狂吠,追咬而來。黃毛並不驚慌,扔出幾個黏豆餑餑,那些惡犬撲咬過去你爭我搶,爪子和嘴巴被黏得分不開,在原地亂蹦亂躥。

他們倆將惡犬甩在身後,黃毛頭前引路,行至金雞嶺前,見山頂上金光耀眼,立著一隻頭頂金冠的雄雞,正是受過封的“禽侯”。黃毛心裏頭有數,所謂“雞司晨、犬守夜”,金雞嶺上的禽侯一旦啼鳴報時,他倆就得魂飛魄散。忙掏出五穀糧扔撒在地上,禽侯撲棱著翅膀,飛下嶺來啄食。黃毛拽上血蘑菇又往前跑,到得一座大山腳下,山影之下灰蒙蒙一片,近前三株枯槐,其中一株枯槐腹心已空,當中長出一株榆樹;另一株枯槐也有一個樹洞,從裏邊長出兩丈高的柏樹;還有一株枯槐僅餘半截,形勢岌岌可危。血蘑菇跑了半天,駟馬汗流的,正覺得口幹舌燥,嗓子眼兒像著了火一樣,但見樹後轉出一個老婦,身穿黑色褲褂,罩一件埋裏埋汰的百衲羅袍,補丁摞著補丁,麵沉似水,緘口結舌,端著一碗水遞過來,又髒又長的手指甲掐在碗邊兒上。血蘑菇低頭看那碗中之水,汙汙濁濁,卻散發出一股異香。黃毛扯住血蘑菇,上前一把推開水碗。老婦碗中之水灑出一半,當場變了臉,揚手讓他們往回走。黃毛口念神詞:“平生沒做虧心事,半夜叫門心不驚,為仙不講情和義,陰陽兩界行得通!”說話繞路前行,越走周圍的霧氣越濃,燈籠裏的鬼火忽明忽滅,隻見一條大江擋在麵前,白亮亮的江水波濤洶湧,再也無路可走。血蘑菇心下焦躁,山路好走,江可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