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來號金匪有如一群餓鬼,個個饑腸轆轆,見到牲口圈前的豬食槽子裏,還有半下子凍成了冰疙瘩的豬食,忙不迭把豬食槽子架起來,點火將冰坨子烤化,仍請大杆子先來。血蘑菇抓了一把吃下去,其餘的金匪才動手,風卷殘雲一般,把半槽子泔水塞進了肚子。那個年頭兵荒馬亂,家裏有一兩頭豬的老百姓,都稱得上富戶,但也頂多用野菜喂豬,因為人都吃不飽,哪兒來的剩菜泔水給豬吃?榮家窯家大業大,吃喝不愁,豬食槽子裏的殘湯剩飯油水挺大,關鍵在於有鹹淡味兒。可這半槽子泔水,哪夠二十幾個金匪充饑?一眾金匪垂頭喪氣地出了榮家窯,走到林子邊上,無意當中驚出一頭犴達罕。這個野獸頭上生角,頸下有鬃,身長足有七八尺,毛色棕黃,不懼嚴寒,關外人俗稱“犴子”。有一個金匪手疾眼快,抬手一槍放倒了犴達罕。眾人一擁而上,就地扒皮放血,點上一堆火,插在鬆枝上烤著吃。一頭犴達罕能得兩百多斤肉,盡管沒有鹽,去不掉獸肉的腥氣,那也跟吃龍肉一樣。此時風雪已住,天色剛剛放亮,眾金匪狼正吞虎咽地吃著犴子肉,忽聽馬蹄之聲大作,他們以為是關東軍的騎兵到了,紛紛割下犴子肉,準備往林子裏撤。金匪並不怕關東軍騎兵,因為騎兵部隊的馬比人金貴,折損了馬匹,士兵會受到嚴厲處罰,而且山深林密,騎兵追不進去,所以說有恃無恐。可是他們很快發現,來的不是關東軍騎兵,而是獵林隊!

關東軍占領東北以來,為了討伐山林中的反滿抗日武裝,在北滿成立了白俄步槍隊,在南滿成立了一支獵林隊。白俄步槍隊全是流亡東北的沙俄老兵油子,裝備俄國造水連珠步槍,戰鬥力十分強悍。獵林隊的成員,則是關東軍用煙土、快槍、烈酒收買的森林獵人。當地的獵林人以部落聚居,狩鹿打熊為生,祖祖輩輩在深山老林裏過著近乎與世隔絕的生活,茹毛飲血耐得住苦寒,猛如虎狼、捷似猿猱,炮管子直溜,彼此間以鹿哨呼應聯絡,擅長騎馬滑雪,無論晝夜,都可以在密林中來去如風。獵林人的首領叫莫蓋山,人稱“莫老蓋”,四十來歲,體壯如熊,常年披散著頭發,滿臉連鬢絡腮的胡子,一雙眼黑白分明、銳利似電,棕褐色的皮膚又糙又厚。自被偽滿洲國收編以來,他帶領獵林隊充當關東軍的爪牙,到處追擊抗聯遊擊隊,割下人頭去換煙土。早期的抗聯隊伍雖然人多,但是人員複雜,除了一少部分東北軍,再有就是縣城的警察大隊、由農民組成的大刀會和紅槍會、抗日的綹子,以及喝過洋墨水的青年學生,其中相當一部分人沒接受過正規軍事訓練,憑著一腔熱血跟日本人拚命。打到後來,盡管人越打越少,可是能在槍林彈雨中堅持下來的,幾乎都成了經驗豐富、身經百戰的老兵,槍支彈藥也比較充足,隻不過缺少重武器,在與人數對等的關東軍戰鬥中,往往不落下風,卻沒少吃白俄步槍隊和獵林隊的虧。因為獵林隊皆為同宗同族的森林獵人,常年在莽莽林海中遊獵,力敵虎豹、槍法奇準,以前用的都是炮子槍、火繩槍、獵刀、地箭,放銃打獵還得支槍架子,而今裝備了快槍快馬,等於是猛虎添翼。關東軍騎兵的東洋馬,皆為歐陸血統,體形高大勻稱,特別機靈,但是很嬌氣,不啃野草,必須吃專門配給的飼料,耐力也不行,中看不中用。獵林人的坐騎卻是清一色的蒙古騍馬,騍馬即母馬。蒙古馬中的公馬好鬥,兩匹公馬離近了就互相踢,還容易受到槍炮驚嚇。騍馬則相反,個頭兒不高,四肢粗壯,頭大頸短,皮厚毛長,看著不咋的,但吃苦耐勞,天寒地凍的時候,它能用蹄子刨開冰雪自己找草吃。眾金匪遠遠望過去,見來人均穿倒打毛的皮襖,坐騎全是蒙古騍馬,為首的頭頂白狼皮帽子,就知道莫老蓋帶著獵林隊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