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一舒氣,皇帝起身出了殿。立於殿前的長階上,他朝四周的宮殿環顧過去。
霽顏宮……再最西的地方,這裏看不見。可按理說,蘇妤應該住在另一個他在此處全然看不到的地方……
長秋宮。
長秋宮在成舒殿的正後、成舒殿又在廣盛殿的正後,是以在廣盛殿前,看不到半點長秋宮的棱角。
“傳蘇貴嬪來。”他說。
身邊的宦官微有一怔,即刻去了。自那日給了嫻妃協理六宮之權以後,他已有數日沒再見過蘇妤。不是他泄了氣,是怕一時做得太過給蘇妤惹得麻煩太多。現在想來,那幾日的種種做法也是欠妥的,隻不過那時驀地重活過來,尚有些失措。
好在目下蘇妤身邊的宮人都是自己遣去的,不會委屈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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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了二十餘日的蘇妤忽地見宦官來傳,一顆心再度懸了起來,理好妝容,隨宦官去見。
她到廣盛殿的時候,抬眼見皇帝就在長階之上,好像是有意在等她。這個想法讓她有一瞬的失神,搖了搖頭,提裙行了上去。
長階很高,她始終都是微頜著首看著腳下,依稀能察覺出那直直射向她的兩道目光。
終於踏上了最後一階。蘇妤要俯身行大禮,被他一握手腕隻好停住:“跟朕來。”
他不由分說地轉身往裏走,她隻好任由他拉著走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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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皇帝在那胡床邊上停下,她微有一驚。這次皇帝卻連問她都沒問、連一句說話的機會都沒給她,轉過身來猛地一推,她後膝剛好被那胡床的沿一硌,不受控製地坐了下去。
皇帝淡看著她一聲驚呼後即要站起來,平靜地伸手按在了她的肩頭,眸中微顯厲色:“坐著。”
蘇妤心中一懼。縱使胡坐不雅,強跟他頂也絕沒好果子吃。
如坐針氈。
皇帝看了她一會兒後也坐下來,蘇妤不自覺地往一旁避了一避,同時聽到皇帝問她:“傷怎麼樣了?”
蘇妤平緩心神:“臣妾無大礙了,多謝陛下。”
皇帝一聲輕笑:“無大礙,上次你也是這麼說的。”
有些許冷意的口氣,讓蘇妤有些發寒,低垂著首沒敢吭聲。聽得皇帝沉了一沉後說:“朕看看。”
蘇妤輕一訝,看向皇帝,皇帝往她膝蓋上睇了一眼:“你的腿,朕看看。”
這不是商量,她好像沒有拒絕的資格,可是……
眼前的九五之尊,讓她猶豫不決地望了又望。
皇帝也看著她,見她坐立不安的樣子愈發明顯,還不自覺地又往側旁躲了一躲,笑說了句:“你過來。”
“……”蘇妤僵了一瞬站起身,往前走了兩步到他麵前。
她這般謹慎與恐懼交加的神色讓他倏爾想起成婚不久的時候,他們尚過得和睦。那次……好像是她在他的書房裏,無意中碰翻了他案頭涮筆的瓷杯。汙水傾了一桌子,浸過他剛剛寫好的奏折。
在他進屋的時候,她驚慌不已地回過頭來,也是這樣的神色,支吾了半天才說:“殿下,對不起……”
那時蘇家的勢力尚還大著,他和她並未翻臉。他往桌上看了一眼,信步走過去抬手在她額上一拍,笑責道:“淨找麻煩,虧得是明早才要用的折子。”
同樣的神色,但那件事如是發生在今天,她卻絕不會是無措那麼久後道一句“對不起”了,隻會是規規矩矩地下拜,然後說:“陛下恕罪。”
他瞧著她的神情,須臾,睇了胡床一眼:“坐。”
分明是不許她坐遠。
蘇妤的內心掙紮無比,不知他到底什麼意思,隻好惴惴不安地依言坐下。這個遠近剛好,賀蘭子珩一笑,抬手拽起了她的裙擺。
明顯覺出她身子一栗。
他淡掃了她一眼她便再不敢動,任由他撩起了她的裙子又挽起了中褲,露出已好得差不多、隻還有些微微發青的膝頭。
他仔細查看後滿意地笑了一笑:“還真是‘無大礙’了。”
“……是。”蘇妤應了一聲,說著就要起身,他的手卻及時地在她腕上一扣:“上次跟你說不用那麼多規矩,你說你不敢失了規矩,正準備著向皇後見禮,朕現在告訴你——免了吧,不會有皇後了。”
他等著她的反應,驚愕也好喜悅也罷,不管是怎樣的反應他都接受。然後他要告訴她,後位會給她留著——即便知道她一時不會信,他也要先讓她知道,之後再慢慢讓她相信便是。
卻沒想到,她竟然沒有反應,沒有任何一種他所設想過的反應。
過了良久,他也等了良久,終於見她朱唇微啟,緩緩說:“可是因為……納吉不順麼?”
他思忖一瞬,點頭說:“算是吧。”
蘇妤又沉默了一陣子,沉默得他全然看不出她到底在想寫什麼。隻得自顧自地解釋下去:“一連三次納吉禮,都是不吉。於情於理,這皇後朕封不得,所以……朕想著,倒正好可以把後位留給想給的人。”
“章悅夫人麼?”蘇妤脫口而出之後噤了聲,頜了頜首,笑意有些戚戚的,“其實……陛下何必在意納吉的結果?那占卜……說到底也不意味著什麼。臣妾嫁與陛下的時候,納吉倒是順利得很,之後……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