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還可言歡……”
我焦心地等著他的回答,他卻偏偏要沉默再沉默,到得我有些焦躁的時候,終於輕緩的語氣道,“是,公主教訓得是……你我之間,自然還是朋友。”
……還是朋友……還是朋友……還是朋友……
這幾個字讓我心花怒放又心酸。原來他沒有怨我,竟還願意心平氣和善待於我,我隻覺這一天的陽光暖風,竟是如此可親可近,突然間那頑童們的吵嚷聲,也變得那麼喜人。
“既然如此,我可直言不諱了。”我清清嗓子,繼續教訓他,“你可真是個差勁的先生,我瞧他們一點都不懼你。”即便隻是個村塾的先生,也得有點先生的威嚴吧?怎好任這些頑童胡鬧?
“那公主以為,該如何管教?”他一臉謙虛。
“我不是說了麼?”我略有些不耐,“一個字,打,狠狠打。”
“公主覺得,對待小孩兒,竟是要靠武力來教的麼?”他似乎有些不讚同。
“當然。”我硬聲道,“即連本公主都是這樣過來的,難道這些孩童們反倒比我更矜貴?”話音剛落,他果然神色微變,卻問了我一個風馬牛不相幹的問題,“公主……您記起來了?”
“呃?呃……記起了……一點兒……吧。”我喃喃回他,一時詞窮。我這些日子,確實是記起了不少事,當初皇弟尋我,與我商議嫁給鍾玉的事,喬山對我說喜歡宋長徊的事,還有,宋長徊為了和離,拚死與皇弟打賭守三年邊關的事。
小時候的事,自然……也記起了一些。
“那時候……很疼麼?”我躊躇地問他。
暖風緩緩吹過,他搖搖頭,陽光灑在他麵上,與他的笑容融在一處,“習慣了便好了。”
“對不……”我還來不及說出那三個字,已被他打斷,“……不用說了,原諒你了。”他學著我的口氣,笑得歡暢。
鍾玉和樂山既然是青梅竹馬,又是我皇弟的伴讀,我自然也從小便認得他了,我回憶起那時候大約是十一二歲的光景,某一天宋太傅領來個少年,說是雲台先生的高徒,便帶在身邊一同授業。這少年很恭敬,很有禮,生得也文氣端正,可我不喜歡。
他那時候什麼都比我好,太師太傅一直對他讚不絕口,皇孫公主裏卻隻有我一個是與他年齡相仿的,他比旁人強也就算了,說起來癡長幾歲,總要有所建樹。可他竟比我強,這是要讓我長公主的麵子往哪去擱?!
更讓人討厭的,他簡直是第二個鍾棠。我要是偷懶,懈怠,太傅讓他看著我,他竟也一絲不苟地督促我。他當他是誰呀?竟敢這樣對長公主說話?我那時候每次瞧見他,便要生出些不憤來。
不過本公主自小是個宅心仁厚的,自然不會和他這個小孤兒計較,上麵的這些,我都忍了,唯有一點,我絕對不能忍的——他竟然比我更討弟妹們歡心。
那時候我覺得這人實在是太無恥了,年紀不大竟然懂得巴結奉承。我的皇弟當時才幾歲啊,根本無法分辨,誰對他好,成日裏的要和“鍾哥哥”一起玩,覺得皇姐“不如鍾哥哥親切溫和,不易親近”。
後來有一回,太傅考較騎射,鍾玉又遙遙領先。太傅當然又對他大加誇讚之詞(順帶一提,太傅看我極不順眼,也多是拜他所賜),而後太傅自然又把其他幾人貶得一文不值(這我早已料到了)。
皇弟那時候才幾歲呀,輸給他不是天經地義的麼?!可太傅的那些訓斥實在太嚴重了,皇弟那時候又小,忍不住就偷偷地哭了。我覺得鍾玉此人簡直天理難容,虧得我皇弟平日裏“鍾哥哥”前,“鍾哥哥”後地圍著他,當他天上日月般景仰,竟然連謙讓都不懂。
這件事讓我很憤怒,直接導致我開始對他實行製裁。所謂製裁,我現在回想,確實有些上不了台麵,不過是每日一掐一擰一拽。
我承認這有些非君子所為。但我覺得對付小人就應該用小人的手段。而且我也不得不承認,小人的手段當真很有效,那之後他收斂許多。我和皇弟妹開始屢屢獲得太傅誇獎。其實開始的時候我還是有些心虛的,豈知這人雖然表麵像鍾棠,實際上是個欺軟怕硬的主,我原本擔心他像鍾棠那樣倔,告我禦狀,讓我吃不了兜著走,但他沒有,他默默忍了。這真是……讓我如何是好?我對他的人品極為失望,到後來我自己都覺得一天不擰他一天對不起我自己了。
每日一擰計劃唯一有些不太順心的是那時候我發現他太瘦了,一擰下去都是骨頭,手感著實不太好。以至於某一日我失手,把他袖子上的一小片布料給撕壞了。
這件事,偏巧不巧,被太傅看到了,太傅教訓他,為人要正姿容,才可正身正天下。我料想他不敢把我說出來,其實根本沒當回事。豈知我妹樂山這時候突然站起來,“我方才瞧見,是阿姊拽破了鍾哥哥的衣衫……阿姊好像……是在掐他……”
我記得那時候太傅看了他的胳膊,當天就毫不猶豫地打了我三十記手心。那聲音,聲聲入耳啊!我痛徹心扉,沒想到一時不察,竟然讓鍾玉這個欺軟怕硬的把我妹樂山給拉攏了……不過我小妹有正義感這點,我倒是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