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期,廬隱遭到了人間最不幸的死別,在不太長的時間裏,她死了母親、丈夫、摯友石評梅和哥哥。他們的相繼死亡,使悲哀像山一樣壓在她的心上,哀傷緊緊捆綁著她,折磨著她。丈夫死後,她常同石評梅散步、談心,跑到陶然亭對著荒塚放聲痛哭,登上中央公園的高峰酣歌狂舞。石評梅死後,她成了一個沒有伴侶的長途旅人。她說:“這時節我被浸在悲哀的海裏,我但願早點死去,我天天喝酒吸煙,我試作慢性的自殺。”她哥哥的去世,使她的悲哀生活到了高潮,她病倒了。病好後,她覺得自己的思想有轉變的必要,不能再如此生活在悲哀之中了。她在自傳裏說:“雖然世界是有缺陷的,我要把這些缺陷,用人力填起來……我隻要有這種努力的意念,我的生命便有了光明、有了力……”在這種思想主導下,她寫了中篇小說《歸雁》。她說:“在《歸雁》中,我有著熱烈的呼喊,有著熱烈的追求,隻可恨那時節,我腦子裏還有一些封建時代的餘毒,我不敢高叫打破禮教的藩籬。可是我內心卻燃燒著這種渴望,因為這兩念的不協調,我受了痛苦,最後我是被舊勢力所戰勝,‘那一隻受了傷的歸雁,仍然負著更深的悲哀重新去漂泊了。’”1928年,廬隱認識了比她小9歲,當時還是清華大學學生的樂天派青年詩人李唯建。他們相識不久便由友誼發展到了戀愛。這時,她從“重濁肮髒的軀骸中逃逸出來了”,她成了一朵花,一隻鳥,一陣清風,一顆亮星;她覺得“前麵有一盞光明的燈,前麵有一杯幸福的美酒,還有許多青蔥的茂林滿溢著我們生命的露滴”,“宇宙從此絕不再暗淡了”……愛情將廬隱從悲哀的深淵中挽救出來!

1930年秋,她不顧世俗的阻力,宣布與李唯建結婚。他們東渡日本,寄居在東京郊外,努力開拓他們愛情生活和創作生活的前程。

關於戀愛,廬隱自己說:“我自然不會主張戀愛要以金錢地位年貌為條件,可是也不相信是絕對無條件的。”廬隱所說的條件就是精神,她自己對待愛情便是這樣的,她說:“在我的生命中,廬隱與丈夫李唯建我是第一次看見這樣銳利的人物,而我呢,滿靈魂的陰翳,都被他的靈光,一掃而空……”這是她從李唯建那裏得到的精神財富,也是他們相愛最堅不可破的基礎。這時期,他們合寫的那本《雲鷗情書集》裏收集了他們之間一年中的幾十封書信,字裏行間都能感受到愛情帶給他們的甜蜜。廬隱自己不再固執悲哀了,她要重新建造生命,轉換生活的方向。她說:“從前我是決意把自己變成一股靜波一直向死的淵裏流去。而現在我覺得這是太愚笨的勾當。這一池死水,我要把它變活,興風作浪。”他們在日本生活了一段時間,《東京小品》便是她旅居日本所寫的小品文,原擬20題,但隻寫了11篇,都在《婦女雜誌》上發表過。由於日元高漲,生活不能維係,他們決定回到杭州,寄居在山清水秀的西子湖畔。被壓迫已久的靈感,在這美麗的地方,似乎得到了解放。廬隱說:“我們當然可以寫出很好的文章了。”那半年,她寫了一部10萬字的長篇《象牙戒指》,這是一個充滿哀感,為她的朋友石評梅不幸的生命留下的永久紀念。這個長篇,十分之九都在《小說月報》上發表過,其餘一部分因國難遭焚。這時期,她還出版了一部短篇集《玫瑰的刺》。

1931年夏天,廬隱離開杭州到上海,由劉大傑介紹,進入工部局女子中學,為生計再一次開始了教書生涯。她一麵教書,一麵寫文章。廬隱在這一時期進入了創作的高峰期,在《申江日報·海潮》、《女聲》、《時代畫報》、《前途雜誌》和《現代雜誌》上,都有她的作品發表。《時事新報·青光》上發表了她的中篇小說《女人的心》及短篇小說《情婦日記》。她後期的作品,所反映的情緒較以前樂觀、開朗,特別是“一二·八”淞滬戰爭後,她跳出了由社會、環境、生活築成的囹圄,著眼於民族戰爭,在艱苦的條件下,先後創作了中篇小說《地上的樂園》和《火焰》。

這時期,廬隱也認為自己已經跳出了苦海,進入她的開拓時期。她說:“我現在寫文章,很少想到我的自身,換句話說,我的眼光轉了方向,我不單以個人的安危為安危,我是注意到我四周的人了。最近我所寫的《女人的心》,我大膽的叫出打破藩籬的口號,我大膽的反對舊勢力,我大膽的否認女子片麵的貞操。”“但這些還不夠,我正努力著,我不隻為我自己一階級的人作喉舌,今而後我要更深沉的生活,我要為一切階級的人鳴不平。我開始建築我整個的理想。”她的世界觀、文藝觀在這一時期發生了轉變。

廬隱與李唯建婚後的四年,是她一生最快樂最幸福的四年。正當她的思想和創作開始轉向的時候,1934年5月,因難產手術,開刀後流血不止,高燒不退,遂於13日11點20分逝世於上海大華醫院14號病室,年僅36歲。據蘇雪林回憶,廬隱生活拮據,“為節省費用沒有進醫院,僅以十數元代價雇一助產士來家伺候,以手術欠佳,流血不止,送入醫院,終於不救。”對廬隱的早逝,聞者無不扼腕歎息!

廬隱一生清貧,度日艱難,沒有任何財產,隻有幾部比生命還寶貴的作品。為了慰藉廬隱的在天之靈,李唯建將她的全部作品放進棺內,讓她畢生心血的結晶永世伴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