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不錯,”老頭兒回答的神氣非常樸實,說完就走了。
辦公室內卻是一片聲嚷起來:
“哎喲!”
“妙啊!”
“嘿嘿!”
“噢!”
“啊!”
“這老滑頭!”
“真有意思!”
於雷在第四幫辦的肩上重重的拍了一下,力氣之大可以打死一條犀牛:“德羅什先生,你看白戲看定了。”
大家又是叫又是笑,夾著一大堆驚歎辭,和許多沒有意義的聲音。
“咱們上哪個戲院呢?”
“歌劇院!”首席幫辦說。
“且慢且慢,”高德夏搶著回答,“我沒說請大家看戲。隻要我高興,我可以帶你們上薩基太太那兒。”
“薩基太太那一套不算數。”
“怎麼不算數?”高德夏回答,“咱們先把事實給確定一下。
諸位,請問我賭的是什麼東道?請大家看點玩意兒。什麼叫做看玩意兒?無非是看些可看的東西……”
西蒙南插嘴道:“這麼說來,帶我們去看看塞納河的流水也算請客嗎?”
高德夏繼續說:“……同時是花了錢看的。”
德羅什道:“花了錢看的不一定都是好看的玩意兒;你這個定義不準確。”
“聽我說呀。”
“朋友,”布卡爾道,“你明明是不講理嚜。”
“那麼居爾丟斯算不算玩意兒?”高德夏問。
“不算,”首席幫辦回答。“居爾丟斯隻是人像陳列所。”
高德夏說:“我可以賭一百法郎的東道,居爾丟斯的的確確是一種玩意兒。他那裏的門票就有幾等價錢,看你參觀的時候占的什麼位置。”
“胡說八道!”西蒙南插了一句。
高德夏罵道:“仔細我打你嘴巴,小鬼!”
所有的職員都聳了聳肩膀。
高德夏盡管申說理由,卻被眾人的笑聲蓋住了,便轉換話題:“而且誰敢說這老滑頭不是跟我們開玩笑呢?夏倍上校明明死了,他的女人早已再嫁給參議官費羅伯爵。費羅太太現在還是本事務所的主顧呢。”
布卡爾道:“這件公案擱到明天再說罷。諸位,工作要緊!
該死!我們這兒簡直一事不作。先把你們的狀子寫完,趕著第四民庭沒開庭以前遞進去。案子今天要開審的。來,快點兒!”
“倘若他果真是夏倍上校,西蒙南假裝聾子的時候,還不賞他一腳嗎?”德羅什這麼說著,認為這個理由比高德夏的更充分。
布卡爾接著說:“既然事情還沒分曉,不妨馬馬虎虎,到喜劇院去瞧塔爾瑪演尼祿罷。咱們定一個二等包廂,給西蒙南買張正廳票。”
首席幫辦說完便在書桌前麵坐下,大家也跟著坐下了。
高德夏重新念他的稿子:“頒布於一千八百一十四年六月——(要寫全文,不能用阿拉伯數字。你們趕上沒有?)”
兩個抄副本的和一個抄正本的一齊回答:“趕上了。”他們的筆尖在公文紙上格吱格吱的響著,辦公室內的聲音活象小學生捉了上百隻黃金蟲關在紙匣裏。
起稿員嘴裏又念著:“懇諸法庭諸位大人……(慢點兒!我得把句子再看一遍,連我自己都攪不清了。)”
布卡爾也在那裏自言自語:“四十六……(嗯,不錯,一個人常常會攪不清的!……)加三等於四十九……”
高德夏把底稿重新看過了,一口氣念道:“懇請鈞院諸位大人仰體聖諭意旨,對榮譽勳位秘書處之行政措施迅予糾正,采用吾人以上申說之廣義的觀點製成判決……”
小職員插嘴道:“高德夏先生,要不要喝一口水?”
“西蒙南真淘氣!”布卡爾說,“喂,小家夥,趕快把這包東西送到榮軍院去。”
高德夏繼續念他的文件:“……以保障葛朗利厄子爵夫人之權益……”
首席幫辦聽了叫起來:“怎麼!你膽敢為葛朗利厄子爵夫人告榮譽勳位的官司作狀子嗎?事務所對這案子的公費是講的包辦製。啊!你真是個大傻瓜!趕快把你的狀子,連正本副本一齊丟開,等將來辦納瓦蘭告救濟院案子的時候再用罷。時間不早了,我要辦一份等因奉此的申請狀,還得親自往法院走一遭……”
上麵那一幕可以說是人生趣事之一,將來誰回想起青春時代,都不由得要說一聲:“啊,那個時候才有意思哇!”
半夜一點光景,自稱為夏倍上校的老人跑來敲但維爾先生的門了。但維爾是塞納省初級法院治下的訴訟代理人,雖然年紀很輕,在法院中已經被認為是最精明強幹的一個。門房說但維爾先生還沒回來,老人說是有約在先,便上樓走向法學大家的屋子。
將信將疑的當事人打過了鈴,看見首席幫辦在東家飯廳裏的桌子上整理一大堆案卷,預備第二天依次辦理,不由得大為詫異。幫辦見了他也同樣吃了一驚,向上校點點頭,讓他坐下了。
“先生,你把約會定在這個時間,我還以為是說笑話呢,”
老頭兒說著,象一個潦倒的人勉強堆著笑容一樣,特意裝做很高興。
首席幫辦一邊工作一邊回答:“幫辦們說的話虛虛實實,不一定都是假的。但維爾先生有心挑這個時間來研究案子,籌劃對策,確定步驟,布置防線。他的過人的智慧這時候特別活躍,因為他一天之中隻有這個時間才得清靜,想得出好主意。
他開業到現在,約在半夜裏商量案子的,你是第三個。東家晚上回來,把每樁案子都考慮過,每宗文件都看過,忙上四五個鍾點,然後打鈴叫我進去,把他的用意解釋給我聽。
上午十點到下午兩點,他接見當事人;餘下的時間都有約會;晚上出去應酬,保持他的社會關係。因此他隻有夜裏才能研究案情,在法典中找武器,決定作戰計劃。他一樁官司都不肯打輸,對他的藝術愛好到極點,不象一般代理人那樣無論什麼案子都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