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象撲到了什麼巨大的新聞一樣招集同仁,樓下很快熱鬧起來。
那一天Orli的遺囑內容被泄露出來:
他所有的財產分成三份,一份捐給慈善組織,一份給Samantha, 一份給Kate。他在新西蘭有一小片森林,送給了Viggo。
半年後Viggo離開美國。
有人神通廣大地查出他去了新西蘭。
雜誌上因此刊出了很多猜測,然後又漸漸平息下去。
Viggo在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回到了那片森林。
魔法仿佛消失了,當森林失去了它的王子。
那條曾經被明媚無比的月光照亮過的河流沉默地流淌在黑暗裏。
那棵老樹仍然在,千萬根黑暗裏的枝條。
Viggo在樹根上坐下,聽黑暗裏的流水。
後來他走下水,一步步地趟到對岸。
他住在那裏的前三年接待過的唯一一個客人是Atti。
“你知道你是個懦夫嗎?”Atti冷冷地問他,“你在Orli死後都不敢承認你愛他。”
Viggo沒有回答,他想,不,Orli不需要那個。他隻知道去愛,他從不在乎那些不相幹的人的看法。
後來Atti崩潰般地痛哭起來:
“他是個傻瓜,” 他說,“我會讓他幸福,如果他肯愛我。”
Viggo在新西蘭居住了很多年。他現在真的是一個老人了。
有時侯他會想象如果Orli活著的話他會是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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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做不到,Orli在他的記憶裏永遠年輕。
他有時侯曬著太陽產生一種幻覺,仿佛那個年輕的Orli站在他身邊,輕輕踢他的腿,聲音裏帶著笑:
“起來,老家夥!”
他從來不敢睜開眼睛,他再也沒有見過Orli,即使是在夢裏。
他有時侯會離開森林到附近的城鎮去,他看著人群從他身邊穿過,覺得自己更加與世隔絕,照在他身上的陽光也都象是走過了另一個世界,冰冷得不象陽光。
有一天在街頭,一個女人愕然地望著他,叫他的名字。
他看了她一會兒,想起她是Anne。
Anne拉著Viggo去了從前的那個酒吧,一樣的玻璃燈盞,老式的爵士樂。
他忽然有點恍惚,仿佛他在什麼地方搞錯了時間空間,所有他記得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現在才回到了唯一真實的所在。
“你過得好嗎?” Anne問。
Viggo回答:“ 每天早上,我要躺著想一想活著的理由。”
Anne 笑了。“真想得起來?”
“是的,比如我要吃飯,我要散散步,我要再一次睡覺。”
“很具體。” Anne 說,“ 不過我還有個更好的建議。”
Viggo看著她。
“去學中文,那門語言,不,那個文化,可以用掉你一輩子的時間。”
Viggo笑了。“也許。” 他說。
他真的開始學習中文。
他沒有去學那些對話,他學的是更艱難的文學。
Anne現在的丈夫Frank 在中國學習過很長的時間,他不懂的時候總是去問他。
有些時候他能夠回答。
有些時候他也不能。
有一天晚上,Viggo翻開那本艱深無比的唐詩三百首。
他翻到了一個出名晦澀難懂的詩人的作品。Frank說他的詩非常美,卻充滿了各種捉摸不定的意像。
他看著那些方塊字堆疊在一起,現在他已經可以感受到它們那種圖畫般的美,看見它們的第一眼就可以知道那是詩。
他盯著那首詩的最後一句,除了一個字,仿佛每個字他都認識。
他去查了字典,盡力把它們都讀出來。
他讀了四遍,不知道它在說什麼。
他放下書轉身要走,忽然腦海中劈過去一道電光。
他定定地站在那裏,覺得整個半生都象畫卷般飛掠而去,漸漸模糊虛遠得隻象是個背景。在那背景之上,那個詩人在千百年前寫下的方塊字漸漸浮凸而起,閃爍著淡淡星光: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那天晚上,Viggo最後一次做那個夢。
他夢見自己站在灰色的台階上,看不見的風從四麵八方吹來。
透明的天光無比純淨。
他覺得有什麼東西正明亮而溫柔地滲透他的身體,一點點將他融化。並不痛苦,反而是如此釋然的輕鬆。
他感到他沉重的禸體正因此升華為與靈魂一樣輕盈的物質,冉冉地自地麵浮起。
他看見那個跟隨了他一生的影子已經消失,台階上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