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他已成氣候,動不得了。”

嚴世蕃確實不負才名,這個論斷十分準確。此時的徐階已今非昔比,他現在的頭銜全稱是: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太子太傅(從一品)、內閣次輔徐階。

天子之下的第二號人物,鬥敗仇鸞的英雄,皇帝的貼身親信(近期),不怕死的大可以去試試。

很難對付,但並非不能對付,嚴世蕃客觀分析形勢後,想出了一條對策——壓製。

畢竟嚴嵩仍是首輔,不但有皇帝的信任,還有為數眾多的同黨和特務,隻要死死盯住徐階,束縛住他的行動,無須大動幹戈,等到風頭一過,這位政治新貴就將被徹底扼殺。

這條策略充分地表現了嚴世蕃先生的鬥爭水平。事實證明,這個軟刀子殺人的計謀十分有效,扶搖直上的徐階沒有對手,也沒有人和他公開作對,但在暗地裏,卻有無數雙眼睛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更讓他鬱悶的是,在處理朝廷公務時,無論他提出什麼意見方案,總是被無理駁回,而麵對這一切,他毫無辦法。

因為在明代的內閣中,首輔和次輔雖然都是內閣成員,但說話算數的隻有首輔。如果攤上個難伺候的首輔,其餘的內閣成員就隻有端茶倒水的份兒了,不服還不行,官大一級壓死你。

就這麼來來往往,徐階被壓得喘不過氣,嚴嵩也無法趕盡殺絕,政局再次進入了僵持狀態。

旁觀者

當徐階竭盡全力與嚴嵩生死相搏的時候,其餘五位絕頂高手卻有著不同的表現。

徐階的最大敵人是嚴世蕃。要知道,嘉靖三十一年時,嚴老先生已經七十多歲了,雖然精神還行,沒有老年癡呆的跡象,但論鬥智水平,是無法與徐階相比的。而他那精妙的策劃和毒辣的手段,全部出自於嚴世蕃,如果沒有這個獨眼兒子,估計他早就完蛋了。

最悠閑的人是楊博,他已經暫時脫離政壇,調任兵部左侍郎,專職幹起了軍事。不過,這位仁兄平生有一個最討厭的人——仇鸞,為此,他曾收集材料,上書彈劾仇先生三十條罪狀(比陸炳還多)。恨屋及烏,對嚴嵩一夥,他從來就沒有什麼好感。

雖然在個人感情上,他偏向徐階,但也僅此而已,楊博先生是官場老油條,知道自己實力不足,也不想和嚴嵩公開作對。不過無論如何,他還是支持徐階的(僅限於精神層麵)。

最憤怒的人,是張居正。庶吉士畢業後,他就被分配到翰林院當上了編修,在親眼目睹了朝政懈怠、俺答燒殺的一幕幕慘象後,這位二十多歲的翰林官已然成為了一名標準意義上的憤青。

作為徐階的學生,他曾多次寫信給自己的老師,希望他挺身而出,對抗鏟除禍國殃民的嚴黨,卻從未得到明確的答複。他不了解徐階,也不了解自己:此時的他,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小人物的憤怒是毫無用處的。

相對於張居正而言,高拱就要聰明得多了。剛滿四十歲的他雖然外表沉默寡言,卻工於心計,城府極深,他十分清楚鬥爭形勢和政局走向。在這六個人中,隻有他才是真正的中間派。

他既不投靠占優勢的嚴嵩,也不理會隱忍的徐階。外麵風高浪湧,他卻紋絲不動,因為他早已在錯綜複雜的局勢中,找到了最終製勝的法寶。

嘉靖三十一年,飽讀詩書的高拱離開翰林院,成為了裕王的講官。他十分努力地工作,用心教導裕王,日夜不離,深得裕王信任。

無利不起早,高拱如此盡心盡力,其實原因十分簡單。三年前(嘉靖二十八年,1549),嘉靖的太子去世了,剩下的隻有兩個兒子——裕王和景王。

兩人都生於嘉靖十六年(1537),而裕王比景王早出生一個月。

出乎很多人的意料,這六人之中,最為苦惱的人其實是陸炳。

在許多人眼裏,陸炳是嚴嵩的爪牙,聽從嚴黨的指揮,實際情況絕非如此。

事實上,陸炳的勢力遠遠超出一般人的想象。此人不但心思縝密,精明強幹,還善於在朝中結交朋友,人脈甚廣。

更為重要的是,這位手握錦衣衛重權的特務頭目,還擔當著一個極為機密的任務。

要知道,嘉靖先生二十多年都待在小黑屋裏煉丹,也不上朝,可大到朝廷政局,小到大臣娶小老婆、逛妓院,他都了如指掌,其關鍵就在於陸炳。

在這位兄弟的統領下,錦衣衛晝伏夜出,四處打探小道消息,朝中重臣的府邸中,都有他安插的錦衣衛臥底,連嚴嵩、徐階等人也不例外。

所以每次嚴嵩來求他幫忙的時候,總是十分客氣,時不時還得給他送禮,唯恐得罪了這位大特務,哪天心血來潮,在他的院子裏塞幾件龍袍兵器,那麻煩就大了。

深得皇帝的信任,掌握大臣的隱私,然而強勢的陸炳,卻並不是一個作惡多端的人。

身為名門之後,陸炳自幼就接受了嚴格的教育,忠奸善惡,是非分明。而在進入官場後不久,他便依照最原始的準則作出了判斷:嚴嵩是壞人,夏言是好人。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在權力和利益麵前,他改變了自己的初衷,與嚴嵩合謀,最終害死了夏言。

對於這件事情,嚴嵩自然是心安理得,陸炳卻是引以為恥,羞於提及。

嚴嵩和陸炳都是搞經濟的高手,具體手法卻大不相同。嚴嵩貧富通吃、老少鹹宜,陸炳卻隻向為富不仁的大戶下手,從不為難窮人。而且他還經常拿錢出來接濟一些正直的大臣,遇上皇帝發怒要整人,他會站出來說情保全,絕不落井下石。

應該說,陸炳大致還是一個有良心的人,可是在殘酷的政治鬥爭和現實的利益麵前,良心實在不太值錢。

隨著嚴黨的不斷壯大,國家禍患的日益嚴重,陸炳的立場也在不斷搖擺著。但作為一個既得利益者,他仍然保持著與嚴黨的合作關係,直到沈鍊事件的發生。

沈鍊,是一位錦衣衛。嘉靖十七年中進士,在地方幹了幾年縣長,幾經曲折之後加入錦衣衛,成為了陸炳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