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同誌還是值得表揚的,他並沒有催促趙文華,還是住自己的老房子。然而,不久之後的一個偶然事件,卻將這位包工頭徹底送上了絕路。

一天,嘉靖閑來無事,登高望遠,忽然看見西長安街有一座豪宅,便問旁邊的人:

“那棟房子是誰的?”

考驗人品的時候到了。一百年前,明英宗朱祁鎮曾站在高台上,看著類似的建築,問出了同樣的問題,而那次問答的結果是,曾經風光無限的石亨全家覆滅。

在皇宮附近蓋豪宅向來是個很危險的事,但人們卻屢教不改,趙文華顯然也沒有足夠的覺悟。於是接下來的回答將決定他的命運。

如果趙部長的人品好、關係足,應該可以避過這場禍,可惜這位兄弟平日實在缺乏素質。

嘉靖身邊的陪同人員立刻爭先恐後地說出了趙部長的名字,還有一位不厚道的仁兄說了這樣一句話:

“工部的建築材料,大半都拿去修趙尚書的房子了,陛下的新房哪用得上!”

這服爛藥下得實在太猛。看著眼前的豪宅,回想起自己的爛尾樓,嘉靖怒發衝冠:趙文華,你怕是活膩歪了吧!

趙部長的人生就到此為止了,皇帝大人降了他的官還不罷休,又把他徹底削職為民,並安排他的兒子去邊境充軍。雖然嚴嵩多方打點,但無濟於事。

想翻本的文華兄賠大了,他連老百姓都沒當成,在回家的路上就暴斃而亡。說是暴斃,是因為他的死法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這位兄台一天晚上心情鬱悶,就開始揉肚子,揉著揉著,就把自己給揉死了(手捫其腹,腹裂,髒腑出,遂死)。

對此我一直很納悶,趙文華同誌應該沒有練過鐵砂掌,揉個肚子都能揉得如此慘烈,如此有性格,也算是牛人了。

嚴嵩最重要的爪牙之一完蛋了,雖然他本人依然無恙,但嚴黨的根基已然開始動搖。這是徐階取得的第一個勝利,雖然作用不大,卻是一個好的開始。

按說趙文華死了,事情也就完了,但經過二十多年的磨煉,徐階已經懂得了這樣一個道理:

痛打落水狗是不夠的,最好連狗肉也一起吃掉。

不久後,給事中羅嘉賓上書皇帝,彈劾趙文華侵吞軍餉,數額高達十萬多白銀。嘉靖更為惱火,下令抄家追贓。估計皇帝大人也沒想到,這道命令竟然創造了一個追贓紀錄。

由於抄家後趙文華的財產不夠,這筆錢按規定由他的子孫代賠。沒錢賠?不要緊,充軍也是有工資的嘛。

於是這筆錢一直賠到了嘉靖的兒子的兒子,直到萬曆十一年,還隻賠了一半。有人實在看不下去,說算了吧,然而,明神宗謹記爺爺的教誨,一定要他的子孫接著賠,要麼賠光,要麼死光。

趙文華同誌的悲慘經曆告訴我們,就算窮瘋了,皇帝的東西也是無論如何不能動的。

趙尚書的死對嚴嵩來說是個損失,在徐階看來則是個勝利,但對於胡宗憲而言,卻是一個可怕的災難。

胡宗憲自然不喜歡這位既貪又蠢的包工頭,但這位包工頭偏偏是他的靠山和支柱。現在他死了,自己不但失去了和嚴黨的聯係,也失去了有力的支持。胡宗憲這個名字早已在嚴黨的名單上掛了號,時刻可能被人盯上,嚴嵩固然樹大根深,自己卻不是嫡係,一旦出了什麼事,這隻老狐狸未必肯出頭。

事實上,他已得到消息,某些言官正在積蓄口水,準備要拿自己開刀。而上麵沒人保,萬一被整下來,不但自己完蛋,連徐渭、俞大猷、戚繼光這幫班底也要跟著一起走人,數年心血自然付諸東流。

十幾年來,他卑躬屈膝,阿諛奉承,幹了無數違心的事,說了很多違心的話,無非是為了當年那報國救民的誌向。

胡宗憲不願自己的抗倭大計毀於一旦,但嚴嵩已不能指望,徐階和自己又無交往,思前想後,無路可走。

但就在他絕望之時,舟山的地方官給他送來了一件奇特的禮物,看著眼前的這件禮物,胡宗憲終於想到了一個方法,但同時他也意識到,要想一舉成功,還需要另一個人的幫助。

於是他找來了徐渭。

對於目前的形勢,徐渭還是比較了解的,所以他開門見山地問胡宗憲:趙文華已經倒台,你打算怎麼辦?

胡宗憲回答他,倒就倒了,沒什麼大不了的,隻要皇上支持,就沒人能動得了我。

徐渭沒有說話,但他不以為然的表情卻在質疑胡總督:你以為你是誰?皇帝憑什麼支持你?

胡宗憲卻麵露得意之色,不慌不忙地告訴他:不用著急,我已經得到了一件寶貝,隻要獻給皇帝,不愁大事不成。

胡宗憲所說的寶貝,就是舟山地方官送來的那件禮物——白鹿。

說起這玩意兒,我也沒見過,估計不是啥新品種,撐死也就是個白化病或者是基因突變的產物。

但要是把它送給嘉靖,那可真是拍對了馬屁,因為他就好這個。

嘉靖同誌幾十年如一日地修道,隻是為了成仙。但成仙這件事沒個準兒,大臣們天天眼巴巴望著,您哪天要長翅膀撲騰撲騰飛上去了,我們放鞭炮恭送大駕,也好再選新人。可偏偏就這麼拖著,金丹吃了無數顆,既成不了仙,也吃不死人,慢慢地嘉靖自己也沒信心了。

於是他迫切需要上天的啟示,也就是平常見不到的新奇玩意兒——曆史術語叫“祥瑞”,來證明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說明老天爺還是罩著他的,時不時還發點新品種下凡,鼓勵他繼續為修道堅持奮鬥。白鹿自然是最好的證據。

但這個馬屁要拍得好,拍得響亮,還需要一篇像樣的文章。不能說句“臣胡宗憲所送”就完事了,你得闡明這頭白化鹿出現的偉大意義以及對未來形勢的指導作用,要堅定皇帝的信心,要讓他相信,修道的前途是光明的,是遠大的,是大有可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