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死了。
這個消息是在淩晨時分從父親的病房裏傳出來的,並且立即傳遍了整個扶風城,傳遍了整個杜伊霍城邦,傳遍了整個寧州,傳遍了整個羽族世界。
我的父親,寧州杜伊霍城邦的領主,大名鼎鼎的雲仲·路爾克·杜伊維安,在這一天深夜病逝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正牽著扶風城貴族羽家的小女兒羽清露的手,和她一起宣誓成婚。在漫天的粉色花瓣中,羽清露的那一頭金色長發在陽光下像金子一樣耀眼,看得我怦然心動。我一直深深喜歡著漂亮的羽清露,能夠娶她為妻,我真是死也滿足了。
可惜我剛剛湊過嘴唇想要吻她雪白的麵頰,一陣劇烈的搖晃讓天地變得一片黑暗,羽清露瞬間從我的眼前消失。我睜開眼睛,從這個無比幸福的夢境中醒來,對於搖醒我的那個人——我的貼身仆人翼安——充滿了怨懟。
“天還沒亮呢,把我吵醒幹嗎!”我憤怒地吼道,“你知不知道我正夢見……”
“我知道,您又和羽家的羽清露結婚了,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五次了,”翼安打斷我的話,毫不遲疑地把我從床上拖起來,開始伺候我穿衣,“您今年才隻有七歲,羽清露已經十六歲了,你們倆怎麼可能成婚呢?”
“怎麼不可能?愛情不分年齡,機會都是人爭取出來的……”我撅著嘴,任由翼安擺布著,過了好久才想起他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喂,你還沒說呢,到底為什麼天不亮就叫我起來?又有什麼討厭的祭祀了嗎?”
翼安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沉重,他替我整理好衣領,然後輕聲說:“您的父親去世了。”
“你說什麼?誰去世了?”我有點迷糊。
“您的父親,雲仲大人,去世了。”
片刻之後,我已經站在了父親的病房裏,看著父親永遠不可能再起變化的平靜的儀容,嗚嗚哇哇地大哭著。我愛父親,雖然從他去年病重開始,我就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但我還是忍不住要哭泣。
我的兩位哥哥並沒有哭出聲,不過他們的眼眶也已經紅了。他們都已經是成年人,懂得怎樣控製自己的情緒,所以病房裏隻有我和女人們哭成一團,吵吵嚷嚷地很是刺耳。
後來我們都哭累了,當然可能是因為副領主、也是我的叔叔雲競非大喊了一聲“夠了”,總之我們終於安靜下來了。雲競非開始絮絮叨叨,講了一大堆葬儀所需要準備的事物,聽得我昏頭漲腦。說實話,我就怕這個,羽族種種煩冗的禮儀和祭典實實在在是太可怕了,眼下碰上大城邦領主去世這樣的大事,指不定會折騰成什麼樣。我想象著從天不亮就爬起來、身著華服聽著那些永遠也念叨不完的致辭,一直站到太陽落山的情景,一陣陣地不寒而栗,悲痛感倒是因此減輕了不少。
父親是病死的,病因是操勞過度。從他從祖父手裏接任領主那一天開始,他就沒過過一天舒心的日子,九州大地上紛爭不斷,年年都在傳言要爆發大規模的戰爭,寧州內部也始終處在動蕩中。作為寧州第二大城邦的領主,父親肩負著重責,每天起早貪黑地處理著各項事務,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城邦的和平安寧,他實在是累壞了,終於在去年病倒了。人類有句話叫做“病來如山倒”,看來這句話對我們羽人同樣適用,父親就被這座大山壓垮了。
這些事都是我的仆人翼安告訴我的,不過我對這些實在興趣不大,隻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現在站在父親的屍體麵前,我卻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並且把這個問題大聲說了出來:“父親大人死了,以後的城邦誰來管呢?”
這句話說出來之後,房間裏立馬安靜了下來,那可怕的寂靜讓我意識到我可能說錯了話。我的目光掃過我的兩位哥哥。十七歲的大哥雲彤臉色有些蒼白,右手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大腿,十五歲的二哥雲晗麵無表情,眼睛看著黑漆漆的窗外,好像在走神。
過了好久,副領主雲競非才咳嗽一聲開了口,打破這難堪的寂靜:“按照傳統,喪儀完成之後,將由大王子雲彤繼任領主之位。現在,大家先回去吧,今後的幾天裏有得可忙的。”
我們回去了。如雲競非所說,以後的幾天裏無比忙亂,一位羽族城邦領主的葬禮可不是開玩笑的,為了埋掉這一個人就得動員一千個人來準備。我實在不想在這裏絮絮叨叨地去描述那些讓人一想起來就眼前發黑的儀式了,你隻需要知道,就算是一頭殤州的六角犛牛都可能在這樣的喪儀中累死,就行了。
黃小路和林霽月到來的那一天,葬禮正好結束,父親的棺木下葬到了曆代領主的宗廟裏,所有人都鬆了口氣。我脫下沉重的戲服——原諒我用這麼不敬的詞語——十天來第一次擁有了屬於自己的空餘時間。於是我來到宅院外,想要去森林裏透透氣,走出沒幾步,我就看到兩個人正在向著我家的方向走過來。
從發色、身高和體型判斷,那是兩個人類。這沒什麼奇怪的,杜伊霍城邦領主去世,自然有來自不同種族的各色人等前來吊唁,前天的儀式上我還看到一個可怕的誇父呢,我毫不懷疑他用一根手指頭就能壓死我。但是……像這個年輕女子那麼漂亮的可不多,確切地說,一個也沒有。
我整理了一下衣著,迎著這兩個人走了過去,他們也注意到了我的行動,眼神裏充滿了好奇。我理也不理那個相貌尋常的青年男子,直接走向那位美女:“你好,我是杜伊霍城邦領主雲仲的三兒子雲森。”
“你好,我叫林霽月,這位是我的朋友黃小路,我們正好是來拜訪你們雲家的,”美女俯下身來,和藹可親地對我說,“能帶我們和你們家主事的人談談嗎?”
“可以,不成問題,”我大大咧咧地一揮手,“不過我有個問題要問你。”
“可以,盡管問。”林霽月點點頭。
“你願意嫁給我嗎?”我大聲問。
這個問題讓兩位客人都愣住了。過了一會兒,林霽月好像反應過來了,忽然彎下腰,哈哈哈地捧腹大笑起來。她的同伴黃小路似乎有點尷尬,但也很快跟著她一塊兒笑起來。我站在一旁,心裏充滿了悲涼,就像上一次被羽清露拒絕時那樣。
林霽月笑了一會兒,止住笑聲,突然伸出手把我抱了起來,在我的臉上親了一下。這突如其來的幸福讓我差點暈過去。
“嫁給你嘛……不是不能考慮,但是你還小呀,至少得再等十年再說,”林霽月衝我眨眨眼,“不過我們可以先做好朋友,對不對?”
我拚命點頭,覺得快要把頭點下來了。林霽月真可愛,比羽清露可愛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
雖然我隻有七歲,但那並非意味著我沒有任何權力,至少我可以關照我的兩位朋友,讓他們在驛館裏得到最好的房間和最好的夥食。我知道人類愛吃肉,還特意囑咐廚房盡量多給他們準備肉食。我們很快就混熟了。
“我們不屬於哪一個國家,”林霽月對我說,“我們屬於某個組織,是想來勸說杜伊霍城邦的領主、也就是你父親雲仲做出某項決定的。隻是沒想到,我們剛剛走到半道上,他就去世了。現在我們應該和誰談呢?你的叔叔雲競非嗎?”
“那得看你們要談的事情有多重要,”我極力裝出少年老成的樣子,“一般性的事務我叔叔可以做決定,但如果是重大的事項,就必須得等到新任領主即位才行了,副領主是沒有那個權力的。能先告訴我是什麼事嗎?”
林霽月明顯猶豫了一下,似乎是不想把那重要的事件告訴我,但一直不怎麼說話的黃小路拍了拍她的肩膀:“告訴他吧。”
“可以嗎?”林霽月有些疑惑。
“相信我的經驗,”黃小路說,“在這種情況下,最好對我們的朋友說實話,那樣才能得到他的幫助。”
說來也有點奇怪,這兩個人一望而知林霽月應該是主心骨,而黃小路似乎就是個跟班,但他開口之後,林霽月卻顯得很聽話,馬上采納了他的意見。這兩個人的關係還真奇怪。
“我們其實是為了製止戰爭而來的,”林霽月對我說,“羽皇近些年的勢力飛速膨脹,據我們分析,他很可能有野心要把寧州的其他城邦直接納入他的統治之下,也就是說,吞並其他的城邦,你明白嗎?”
我明白。翼安和我講過的,羽皇雖然聽起來好聽,卻一向實權都不太大,真正的權力掌握在各大城邦的領主手裏,比如我父親。領主們雖然象征性地以羽皇為尊,對他覲見朝拜進貢什麼的,但羽皇無權幹涉各城邦的自治,更加不能調動各城邦的軍隊。而翼安一再向我強調,兵權是一切權力的核心。
“也就是說,現在的羽皇很不甘心,想要我們的軍隊都聽他調動囉?”我說。
“真聰明!”林霽月親昵地捏了捏我的臉,“如果這種事情發生了,羽皇的兵力就會變得很強大,足夠出兵去侵犯其他種族、其他國家,我們一定要阻止這種事情發生。”
“那這和我們杜伊霍城邦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問。
“杜伊霍城邦是現在寧州第二大的城邦,是羽皇暫時沒有能力去收服的,所以他一直想要拉攏你們做他的盟友,”林霽月耐心解釋說,“如果你們做了他的盟友,借給他足夠的精兵,他就能掃蕩其他的城邦。而等到他實力足夠強大了,最後會回過頭來對付你們。”
“這可不能發生!我們又不是傻子!”我氣憤地揮了揮拳頭。
“遺憾的是,在利益麵前,人們總會做傻子,”林霽月說,“羽皇一定會給你們開出充滿誘惑性的豐厚條件,比如把你們的城邦領地擴大一倍甚至兩倍,你們不動心嗎?”
“我不會,但他們……可能會動心吧。”我不確定地說。領土的概念對我沒什麼意義,但我知道,對於一位領主來說,領土就意味著一切。我們杜伊霍城邦已經很大了,如果再擴大一兩倍,誰不會怦然心動呢?
“所以我們一定要和新領主好好談談,勸說他不要屈服於這樣的誘惑,”林霽月說,“新任領主會是誰呢?”
“我的大哥雲彤,”我回答說,“長老們選定的吉日在七天之後,七天後他就會在扶風城最高的那棵年木頂端就任領主。到時候會有一個囉嗦到煩死人的典禮,我真想裝病不去……”
林霽月樂不可支,黃小路卻扭過頭,長久凝視著那棵直入雲霄的高大年木。那是扶風城的象征,樹身上的每一處陳舊傷疤都是杜伊霍城邦的驕傲與榮譽所在。千百年來,每當新的領主繼任時,都會遵循著古老的傳統,站在年木最頂端的高台上,向所有觀禮的人民宣布,他繼承了維護城邦興旺的重任,從此將用自己的生命為城邦效忠。
“真是壯觀啊!”黃小路讚歎著。
等待的日子裏沒有什麼事可做,我索性帶著我的朋友們騎上快馬,在城邦境內遊玩一番。林霽月並沒有表達不喜歡,但看上去也並不是太喜歡,我猜那可能是因為她見多識廣的緣故。
“見多識廣?勉強算是吧,”林霽月聽了我的疑問之後說,“寧州我也不是第一次來了,不過呼吸呼吸森林裏的空氣總是好的,在宛州之類的地方呆久了,總覺得肺裏裝滿了塵土。”
“你為什麼能跑那麼多地方?你過去是個旅行家嗎?”
“不,我是一個殺手,”林霽月很嫵媚地一笑,“而我要殺的人分布在九州各處,所以我總是跑來跑去。”
我哈哈大笑。這話肯定是個玩笑,她那麼漂亮的一個姑娘,怎麼可能是殺手呢?
和淡定的林霽月不同,黃小路對眼前的一切都充滿好奇與熱情。尤其是羽族引以為傲的用樹屋營造而成的森林城市,在他眼裏簡直就是人間奇跡。
“太了不起了!”他嘖嘖讚歎著,“這些設計程序的家夥是怎麼想到的?”
“什麼設計程序?”我問。
“不,我是說,當初設計樹屋的……你們羽人的祖先們,他們是怎麼想到的?”他連忙改口。
我也不以為意:“這就是我們羽人的智慧了,最大限度地利用了森林,同時也避免了隻是把森林當成木材的來源地去胡亂砍伐。樹屋是搭建在活的樹木上的,整座森林都是活的,樹屋和森林融為一體,所以樹屋也像是有生命一樣。”
“人類也應該有這樣的環境意識啊,”黃小路說,“被破壞的大自然可是再也回不去的了。”
這話說得好奇怪。我五歲時也曾跟隨母親去過我們在宛州的一個人類的盟國,那裏的空氣當然不能和寧州比,但也不至於太糟糕。可聽著黃小路痛心疾首的語氣,就好像他是從一個天空都是黑色的地方鑽出來的似的。
這真是個怪人。
日子很快過去,還有一天就是我大哥的加冕儀式了,我也被迫離開了我的朋友,去接受禮儀專家進行的專門禮儀培訓。有時候我真恨不得他們把我變成一個木頭人,那樣我就可以既感受不到咕咕叫的肚子,也感受不到酸疼難忍的雙腿,在一個可怕的羽族祭典上站上一整天。
加冕禮的清晨,我坐在餐桌旁,狼吞虎咽地往肚子裏填塞著食物,因為我知道,今天多半又得餓上一天,必須早做準備。這種時候我有些羨慕我的兩位人類朋友,黃小路信誓旦旦地告訴我,肉食所含的熱量比素食高得多,所以吃肉更加能頂餓。
正當我努力地把最後一片香瓜往嘴裏放的時候,一名侍從匆匆走進門,帶來了我叔叔的傳喚。我跟著他去往議事廳,一路走一路感覺到我肚子的食物在不停地晃蕩。來到議事廳後,我發現扶風城幾乎所有的重要人物都到齊了,而且個個神情嚴肅,好像有什麼事情發生。
“加冕儀式將暫時延後,”我的叔叔雲競非宣布說,“大祭司失蹤了。”
我們羽族信仰森林之神,凡是有什麼重大事件發生,一定都要首先祈求森林之神的庇佑,所以曆來領主加冕禮都是由扶風城的大祭司來主持的,這是一個神聖的、不容替換的環節。眼下大祭司突然失蹤了,加冕禮也不得不改期進行。我無所謂,既然今天不能舉行,那我又可以去驛館見我的朋友了。
“大祭司失蹤了?怎麼失蹤的?”林霽月問。
“聽說是今天一大早侍從去敲門叫他起床,門裏卻沒有反應,”我說,“於是侍從撞開了門,破門而入,發現屋裏一片淩亂,大祭司已經不在了。人們趕緊去找,但找遍了整座城也沒見到他的影子,他們懷疑大祭司可能是被人綁架了。”
“綁架了?”黃小路若有所思,“為什麼要綁架大祭司呢?你能不能告訴我,大祭司有什麼重要性?”
“重要性?”我愣了愣,“他好像挺重要的,又好像……沒什麼重要的。反正除了主持各種各樣的祭祀典禮,我不知道他還能幹什麼。至少他是管不了治理城邦的具體事項的,那些都歸城主分派。”
“那些祭祀典禮,是不是非他主持不可?”黃小路又問。
“我想是吧,反正從我記事開始,就沒見過別人主持。”
“這麼說,隻是一個精神領袖而已,”黃小路琢磨著,“抓走他並沒有什麼實際的好處,那就隻可能是一種解釋了。”
“什麼解釋?”我忙問。
“綁架他的人不是為了得到什麼,而是為了破壞。”
“破壞?破壞什麼?”
“破壞你大哥的加冕禮,”黃小路說,“看起來,有人不想讓你大哥接任領主的位置——至少不想讓他那麼快就接任。”
“是我二哥幹的!”我脫口而出,“一定是我二哥!”
說完之後我發覺有些不妥,但已經太晚了。我的兩位朋友目光灼灼地望著我,我知道我非得自曝家醜不可了。唉,真是丟人。
“我的大哥雲彤和二哥雲晗一向都不怎麼和得來,”我悶悶不樂地說,“大哥是長子,理應接任領主的位置,但大家普遍覺得他有些太過文弱了,倒是我二哥從小就苦練弓術和馬術,是扶風城有名的小武士,打架厲害得很。大哥今年十七歲,二哥隻有十五歲,個頭卻已經和大哥一樣高了,而且比他還要壯實一些。”
“所以你的二哥就有些瞧不起你大哥?”林霽月似有所悟。
“是有那麼一點,不隻是二哥,好多人都覺得大哥太軟弱了,不太適合這個位置,比如我的貼身仆人翼安,”我承認說,“而我大哥也不大瞧得起二哥,覺得二哥不愛讀書,沒什麼見識,就是一……什麼武夫。”
“一介武夫,”黃小路替我說出來,“那你怎麼看呢?”
“我?”我愣了一下,“其實我兩個都喜歡,他們對我都挺好的,但我也確實不喜歡他們身上的毛病。二哥每次喝多了酒就要撒酒瘋,而大哥確實太過文弱了,作為一個貴族純血統的羽人,他甚至連飛行高度都比大多數羽人低,按照他自己的說法:‘翅膀不夠力了’。二哥經常拿這一點嘲笑他,說他飛得還不如一隻母雞高。”
黃小路聽完我的描述,評價說:“這倒真是個爛俗的套路了,爭奪王位並且互相看不起的兩位王子。”
“什麼叫‘爛俗的套路’?”我問。
“就是說,在那些胡編亂造的電視……啊不,小說和故事裏不斷重複使用的情節,”黃小路說,“基本上,一旦一個故事涉及到王位,就一定會存在爭奪王位的王子、幕後操縱的太後、支持某一方的大臣什麼的。那些沒水準的作者隻會這麼瞎編。”
我聽過的故事不多,但仔細想想,似乎真是那麼回事,但我還是搖搖頭:“我二哥隻是討厭大哥,經常和他作對而已,不會去搶他的領主之位的。他不會的。他們畢竟還是親兄弟嘛”
林霽月不以為然地搖搖頭:“知人知麵不知心,親兄弟值幾個錢,你怎麼敢那麼肯定?現在事情是明擺著的,大祭司被綁架了,即位典禮不得不推遲,你二哥的嫌疑最大。”
“我也覺得我二哥嫌疑大嘛,我剛才不就說了?”我說,“我隻是覺得他不是為了搶什麼領主之位才去做這件事的,他就是要給大哥搗亂。”
“孩子氣!”林霽月繼續搖頭。黃小路卻並沒有說話,等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也許不應該那麼著急就懷疑到雲晗的頭上。做這件事必然要有一個足夠合理的動機,不能輕易下結論。”
林霽月聳聳肩:“這是你的典型風格,萬事謹慎為先,從不輕易論斷。你一定會很長壽的。”
“你不如直接說我像烏龜……”黃小路咕噥著。
林霽月覺得黃小路像烏龜,但扶風城裏的其他人並不是烏龜。他們也都有點懷疑我二哥,卻找不出什麼證據來。
“大祭司失蹤那天晚上,我在城東的一家酒館裏和朋友喝酒,目擊證人沒有一百也有五十。”我十五歲的二哥如是說。
事實上,他說有一百個目擊證人隻怕都是少說了。那一天夜裏,我的二哥和一群狐朋狗友在一起喝得爛醉如泥醜態百出,後來差點把別人的酒店給砸了,一直驚動了城務司派人來維護治安。後來他被送回了家,半個宅院的人都能聽到他的鼾聲。
“但是這隻不過能證明不是他親手幹的,”林霽月說,“照你的說法,雲晗在杜伊霍城邦交遊很廣,有無數的朋友,這些朋友當中完全可以挑出幾個厲害的去綁架大祭司。反正祭司什麼的,多半都是沒什麼力氣的糟老頭子,要綁架也很容易。”
“我覺得其他人也都是這麼想的,”我點點頭,“所以現在二哥很生氣,脾氣很暴躁,誰都不敢輕易去招惹他。”
“那麼,大祭司失蹤了,即位典禮應該怎麼辦呢?”黃小路突然問。
我愣了愣:“這可麻煩了。隻有大祭司最熟悉領主即位的那一套複雜程序,除了他,隻怕誰都玩不轉。所以我想,要麼叔叔會另外找一個人來主持典禮,要麼……他們隻可能把一切程序都簡化了。”
“這不可能!”黃小路和林霽月異口同聲地說。
他們是對的。我們羽族就是這樣,一向最重視形式,認為那些能把人活活累死的亂七八糟的典禮祭祀都象征著高貴和尊嚴。領主即位這種大事,不把癮過足了是不可能罷休的。
所以我叔叔和城邦長老團進行了商議,很快得出了結論。他們將會邀請臨近的多蘭斯城邦的大祭司前來主持祭祀典禮。那也是一位身經百戰的老祭司,據說經過他主持的典禮即位多蘭斯城邦領主的已經有四位了,而那一套儀式是通用的,隻需要把“多蘭斯”換成“杜伊霍”,就能毫不費力地移植到我們的城邦裏,對他而言,簡直太容易了。
隻是這樣一來,即位儀式似乎又得往後拖了,我的大哥雲彤顯得有點不太高興。那一天我親眼看見他和叔叔談話,向叔叔詢問說:“多蘭斯城邦的大祭司什麼時候能到達扶風城?”
叔叔掐指算了算:“大祭司年老體弱,既不能飛過來也不能騎快馬,隻能乘馬車慢慢過來,可能又得多耽擱半個月的時間吧。”
“半個月……”大哥咬了咬嘴唇,發出一聲長歎。看著他那張憂鬱的麵龐,我猜想他心裏一定恨死那個綁架我們自己的大祭司的人了。
我的貼身仆人翼安卻相當地幸災樂禍:“活該,就得讓他好好著急一下。”
那一天夜裏我陪著我的兩位人類朋友共進晚餐。在他們的勸誘下,我生平第一次吃下了一塊烤肉,說真的,味兒相當不錯,我覺得再吃一塊就會上癮了,於是堅決地不再吃了。
“你們以後倒是拍拍屁股就走人了,我要是饞肉了該怎麼辦?我們羽人的貴族階層是禁止吃肉的,”我苦著臉說,“不能養成這種毛病。”
黃小路很是驚訝:“你一個七歲的小毛孩,居然就懂得自律啦?你們羽人的孩子都那麼早熟嗎?”
他粗略向我解釋了一下“早熟”是什麼意思,我聽完之後,細細琢磨了一下:“好像有點,又好像不怎麼算。這麼說吧,這可能是貴族孩子都有的想問題的方式吧,我們從小就被教導著不能做這個不能做那個,稍微犯一點小錯誤就會被斥責說丟了貴族的身份和麵子,所以早就習慣了。”
“看來當貴族還真是不容易啊。”林霽月一臉的同情。
“確切地說,應該是當羽人的貴族不容易吧,”黃小路說,“那麼多的繁文縟節。像這次領主即位的典禮,如果換成人類,應該很簡單就能完成了吧,你們還非得有一個大祭司不可。”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作為一個羽人,我似乎應該捍衛我的種族的榮譽,但在內心深處,其實我自己也討厭那些比討厭的冬夜還要長的儀式呀。
“要不然你們帶我離開吧!”我不知怎麼的脫口而出,話一出口我自己都嚇了一大跳。他們倆也都愣住了。
“你知道,我們是不大可能把你帶走的,雖然我們都非常非常喜歡你,”林霽月撫摸著我的頭發,“我們的任務很重,成天都在九州各地東顛西跑的,不可能有時間陪你。再說了,你可是杜伊霍城邦的大貴族,我們從羽人的地盤拐走一個貴族,那不是挑起種族糾紛嗎?”
“那可是國際爭端啊,搞不好就要打仗了。”黃小路使用了一個很拗口的詞,不過我能明白他的意思。我沮喪地搖搖頭:“我也就是說說而已,不必當真。我當然不可能跟你們走了。”
林霽月看出了我的不高興,想了想,忽然問我:“你們羽人的貴族階層不會也禁止喝酒吧?”
“當然不會,飲酒也是貴族必備的禮儀之一,”我挺了挺胸脯,“我五歲的時候就會喝酒了!”
“那就陪我們喝上兩杯!”林霽月很高興,給我倒了一杯酒。黃小路連忙攔住她:“你怎麼能慫恿小孩子喝酒?”
“因為就算是這個小孩子,也比你可愛得多!”林霽月板著麵孔回答說。其實她這句話壓根就不算回答,但是好像女孩子天生就有這種權利撒潑耍橫,而男人,比如黃小路,隻有一臉鬱悶地在一旁受氣的份。我不由又想起了羽家的羽清露,心裏微微一酸,接過酒杯來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