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羽惑(3 / 3)

“因為他先想要殺我們,”黃小路解釋說,“這個人不是一般的雜役,他很可能來自我們天驅的死敵——辰月教。我們希望杜伊霍城邦能夠和羽皇對峙,以便讓羽皇不能形成強大的勢力,辰月卻正好相反,希望羽皇的兵力得到擴充,以便燃起戰火。”

他又簡單地給我解釋了一下辰月挑起戰爭的意義,我覺得那簡直就是瘋子的遊戲。也許我是太小了,不能理會那種以天下為戰場的瘋狂信仰。

“他偷襲我們,試圖除掉我們,肯定是不希望我們成功勸說新任領主,不過運氣不錯,最後他死在了我們手裏。”林霽月依舊平淡地說。但這一次,我不再感到新奇,也不再為她殺人的事跡歡欣鼓舞了,麵對真正的死人是不一樣的,那具冰冷的屍體讓我感到殺戮是那樣的可怕,那樣的殘忍。那曾經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曾經那樣誠惶誠恐地對著我這個七歲的小屁孩鞠躬,然後突然之間,他成為了邪惡的化身,被割開了喉嚨。這樣的變故簡直太不真實了。

“其實我一直都不願意相信你是個殺手,一直希望你隻是編故事哄我開心,”我喃喃地說,“現在我終於相信了,你真的是一個很厲害的殺手,可我一點也不開心。”

黃小路拍拍我的肩膀:“對不起,我想這具屍體嚇到你了,但我們還是需要你幫個忙。”

“我知道,你們得把這具屍體藏起來,”我說,“把他帶到森林裏去吧,挖個坑埋掉,不會有人發現的。”

我把他們帶到了一個僻靜的角落,黃小路吭哧吭哧地挖出一個深坑,掩埋了那具屍體。當他填下最後一鏟土之後,我終於忍不住了,扶著一棵樹哇哇地嘔吐起來。林霽月走過來,輕輕拍著我的背,要是在過去,我會很喜歡這樣的親昵舉動,但現在,一想到她柔若無骨的手指上曾經牽動著冰冷的金屬蛛絲,把人的身體切開,我就覺得渾身一顫。

“請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我說,“我想……去走走。”

“你一個人不會有什麼危險吧?”林霽月不放心。

“放心吧,殺了我也阻止不了即位典禮啊。”我努力開著玩笑,幾乎是逃也似地竄進了森林深處。我沒有什麼目的,隻要離那具已經被埋起來的屍體越遠越好。

到了這時候我才發現,我終究隻是一個小孩子啊。不管我嚐試著裝得多麼老成,不管我對著多少漂亮姑娘厚顏無恥地說出“你願意嫁給我嗎”,我仍然是個七歲的孩子,害怕黑暗,害怕死亡,害怕湧動的暗流和潛在的陰謀。

我走啊走啊,反正在這片熟悉的森林裏也不用擔心迷路,漸漸走出去很遠。當我回過神時,我發現自己又走到了森林的中央,走到了那棵高大的年木附近。最近這些日子的風波都是因為將在年木上進行的即位典禮而引起的,我想我的腦子一定引導著無意識的腳步,還是執著地把我帶到了這裏。

可我來到這裏又能有什麼用呢?我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會,除了添麻煩之外什麼也做不了。我狠狠地一跺腳,正想要回家去躺下,忽然耳邊傳來一陣隱隱的爭吵聲,聲音是從年木下傳來的。

我躡手躡腳地悄悄靠近,發現在年木下麵站著兩個人,竟然是我的兩位哥哥。兩人手舞足蹈,正在吵得十分激烈。他們一定沒想到,這是一個屬於三兄弟的聚會,雖然三弟很可恥地躲著不願意現身。

可惜他們吵得雖然厲害,聲音卻始終刻意壓低,我怎麼也聽不清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隻有一些隻言片語漏過來,什麼“領主”“陰謀”“典禮”之類的,聽得我心癢難搔。

我決定冒著險再靠近一點,但趴在地上向前爬出去兩丈之後,他們的爭吵也結束了,我剛好聽到我二哥終於壓抑不住而高聲爆發出的最後一句話:“別作夢了!我才不管什麼狗屁家族榮譽,我愛做什麼就做什麼,那是我的自由!我絕對不會讓你如願的!”

然後兩兄弟怒衝衝地分開,各自挑了一個方向走遠了。二哥的步伐矯健有力,大哥卻顯得疲軟無力、心事重重。

等到他們都走遠了,我才費力地從地上爬起來,琢磨著剛才二哥所說的最後一句話。這是在幹什麼?聽上去,好像大哥已經發現了二哥在背後所做的事情,試圖勸阻他,但二哥卻執意不聽,還說什麼“我絕對不會讓你如願的”。

難道黃小路的判斷錯了,真的是二哥幹的?我又迷糊了。

我連忙回到驛館,敲醒了黃小路和林霽月。我們坐在黃小路的房間裏,我把剛剛聽到的對話告訴了他們。林霽月立即摩拳擦掌:“看來果然是雲晗在背地裏搗鬼,我們這就去把他抓起來。”

“這不大妥當吧,”我趕忙說,“他再怎麼也是雲家的子弟,要處罰他也是我叔叔的事。”

林霽月聳聳肩:“我就是說說而已。我不過是很喜歡看熱鬧罷了。你打算去告訴你的叔叔嗎?”

“我不想,但我不得不那麼做,”我苦惱地揪揪自己的鼻子,“事關家族榮譽,無論如何也得上報,然後讓我叔叔去頭疼吧。”

“其實也未必一定有多麼頭疼。”黃小路忽然說。

“你又想到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林霽月扭頭看他,雖然嘴裏說“亂七八糟”,目光裏卻頗有些期待。看起來,黃小路經常給出一些很管用的亂七八糟的意見。

“我上次不是跟你們說,我對這件事有了一些模糊的個人判斷嗎?”黃小路說,“知道你大哥和二哥發生爭吵之後,我突然發現,這個模糊的判斷越來越清晰了。”

我和林霽月麵麵相覷,她猶猶豫豫地問:“真的嗎?難道你已經……找到了真相?”

“基本上算是吧,”黃小路說,“這世上有很多東西是你耳熟能詳但我卻完全不知道的,但反過來,也有那麼一些玩意兒,你並不熟悉,我卻碰巧有所了解。那就是解釋這些謎團的關鍵。”

他一邊說,一邊衝著我擠了擠眼睛,我一下子明白過來他這話的含義。黃小路是想告訴我,要解決這件事,需要運用到一些“他的世界”裏的經驗和智慧。那會是什麼呢?

“總而言之,明天先帶我們去見見那位第二祭司吧,”黃小路對我說,“這事兒還沒完,幕後的罪犯肯定還會垂死掙紮。但這一次,他即便是綁架第二祭司也沒什麼用了,我們需要弄明白這個典禮的一切細節,然後猜一猜還有什麼救命稻草是他可以撈的。”

我回到家裏,一晚上都沒有睡好覺,翻來覆去地猜想著黃小路所發現的事實真相究竟是怎麼樣的。天亮之後,我迫不及待地吃完早飯,帶著黃林二人去拜訪了第二祭司,然後,我把他們領到了我叔叔的麵前。

我的叔叔是城邦的副領主,對於天驅有著比我深得多的了解,所以一聽到兩人自報家門,他的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

“我就知道,這場麻煩終究躲不過去,”他搖搖頭,“你們天驅真是一個執著的組織。”

“您放心,我們至少不會使詐或者強迫您做出任何決定,”林霽月微微一笑,“何況我們這次求見並不是談那些軍國大事,而是來替你解決麻煩的。”

“麻煩?什麼麻煩?”我叔叔一怔。

“他們能幫我們找到破壞典禮的凶手。”我告訴他。

叔叔的兩條眉毛絞在了一起,過了一會兒,又舒展開了。

我們早早地吃過晚飯,等到夜幕降臨之後,叔叔找個借口支走了一部分守衛,我們一起瞧瞧守在了家族榮譽室的外麵,那裏麵存放著雲氏杜伊維安家族千年來的各種賞賜物與貴重禮品。所謂我們,是指我叔叔、黃小路、林霽月,還有我。叔叔本來不願意帶著我,我也本來沒有膽子在他麵前軟磨硬泡撒潑打滾,但黃小路替我說話了。

“帶著他吧,能解開這個謎,全靠他發現的關鍵信息,”黃小路說,“而且我保證,這個夜晚或許會有意外,但絕對不會有危險。”

於是我也堂而皇之地成為了他們中的一員,盡管要是發生了什麼事我絕對啥都做不了。而且我實在沒有三位成年人那樣的耐心,在花叢裏趴久了覺得全身上哪兒都在發癢。但看著身邊三個人的專注模樣,我也實在不好意思懈怠——何況本來就是我主動要求跟來的。

我隻能忍著,覺得四肢在一點一點變僵硬,就好像中了傳說中的石化咒。這時候我真希望有人能對著我施加一個昏迷咒,或者像經千裏那樣中一點千日醉,讓我徹底昏過去,就不必經受這樣的折磨了。

不知道到了什麼時候,忽然天空中烏雲密布,遮蔽了星月,緊接著電閃雷鳴,沒等我反應過來,大雨就傾盆而下。我在心裏叫了一萬聲苦,但那三個人還是沒有任何撤退的意思,除了陪著他們淋成落湯雞,我實在別無選擇。

就在我覺得身上越來越涼,並且鼻子癢癢到快打噴嚏的時候,一道電光閃過,我猛然發現一個人影正在向著家族榮譽室靠近!吃驚之下,我一下子控製不住,響亮地打了個噴嚏。

糟糕!我正在這麼想著,耳中卻響起了一片震耳欲聾的雷鳴聲。感謝偉大的天神,竟然在我打噴嚏的一瞬間讓雷鳴聲炸響,完美地掩蓋了我的聲音。人類的神話傳說中,雷公的動作總是比電母慢一拍,所以他們倆老是吵架,看來是真的啊。

這麼一走神,那個人影已經迅速破壞了門鎖,溜進了房裏。三個大人都繃緊了全身,等待著那個人出來。他們沒有等多久,最多三分鍾,那個人就找到了想要找的,鑽了出來。我叔叔一躍而起,黃林二人緊隨他身後,三人一起撲上去,圍住了那條黑影。

這時候我才慢吞吞地爬起來,齜牙咧嘴地活動著僵硬的手腳,跟了上去。黑影試圖反抗,但我叔叔可是城邦第一高手,黃小路和林霽月也不弱,令他沒有絲毫反抗的餘地。所以我可以大模大樣地走上前,像一個幕後指揮一樣,抬起頭去看他的臉。然後我就喊了起來。

“真是活見鬼!”我大叫道,“翼安,怎麼會是你!”

是的,這個被我們一舉擒獲的可惡的罪犯,竟然是我的貼身仆人翼安。那一刹那我想到了:翼安住在我的隔壁屋,出事的那兩天晚上我並不知道他的行蹤;翼安一向看不順眼我大哥,覺得他的形象有損雲氏家族的光輝。他完全有可能做出阻延我大哥即位的事情來。

他手裏拿著的東西更加證實了這一點。他偷出來的是權杖,在即位典禮上不能缺少的權杖,就算把其他的一切程序統統省略掉,新領主總需要手執權杖吧?如果沒有了這玩意兒,恐怕這個典禮又得被廢掉了。

“翼安,看來你需要好好地解釋一下。”我叔叔冷森森地說。

翼安陰沉著臉,嘴唇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最終沒有開口。黃小路搖了搖頭:“翼安,我知道這不是你的主意,你也不必代人受過了。讓那個幕後主使者站出來吧,這件事再怎麼藏也藏不住了。”

翼安依舊沒有說話,臉上的表情很猶豫,就在這時候,我們的身後響起了一個人聲:“別為難他了,是我請他幫忙的。”

我們一起回過頭,滂沱大雨中,一個渾身上下淋得濕漉漉的人朝我們走了過來。那是我的大哥,即將即位的新任領主,雲彤。

我張大了嘴,不知道該說什麼。林霽月和我叔叔也顯得相當意外。隻有黃小路的神情很平靜,看來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他早就猜到了真相。

“請先派人把二王子也請到這裏來,”黃小路對我叔叔說,“他的到來會有用的。”

雖然不明白黃小路的用意,但看來成功破案後,叔叔對他的智慧很服氣,立即派人去叫來了我二哥。我們換過幹衣,人也都到齊了,大哥終於要吐露實情了。

“是我幹的,一切都是我指使翼安幹的,我的武藝不夠高明,如果沒有人協助的話可能會露餡,”我的大哥雲彤說,“大祭司好好的,隻是被綁走了而已,沒有受到傷害,現在正呆在城裏的某一處民居裏,那裏曾經是翼安作強盜時的巢穴。”

“用毒針傷害經千裏祭司的也是翼安嗎?”叔叔問。

“不是,那是我親自下的手,”大哥回答,“在領主府裏,我的行動是絕對自由的,翼安反而沒有我方便。不過沿路畢竟還是有衛兵看到我,為了避免解釋不清,下針之後,我自己給了自己一下,然後裝暈過去。”

“難怪那一下傷得不重,畢竟是自己打自己,下不了狠手啊,”黃小路說,“我雖然沒有親眼見到你的傷勢,但聽小森形容了之後,就覺得不大對。如果真是什麼罪犯的話,恐怕會打得很重。”

“然後你發現再用綁架或者傷害祭司的手段已經不夠用了,索性再派翼安來偷權杖,這一次你沒有親自動手,是因為在黑暗裏尋找東西是翼安的老本行,”叔叔哼了一聲,“事情的前因後果你已經講清楚了,好在沒有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危害。但你必須要講清楚,為什麼?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你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自己即位的日期,難道你害怕這個領主之位?”

“還有你,你怎麼會和他攪到一起去的?”叔叔又轉向翼安,“你不是一向都並不喜歡雲彤麼,為什麼會去幫助他?”

大哥低下頭去,並沒有回答,身體在輕輕地發抖;翼安則翻著白眼,臉上頗多不屑之色,這神色說明他雖然幫助了大哥,卻仍然並不喜歡他;二哥則用手捂住嘴,身體抖得比大哥還要厲害——他在用盡全力忍住笑。

“這麼說你也知道了?”叔叔瞪著二哥,“那你怎麼會一直瞞著不告訴我?”

這是多麼亂七八糟的一家人啊!我站在一旁,有點絕望地想。黃小路咳嗽一聲,開始說話了:“還是我來說吧,副領主。前後的情由,我都已經猜到了。”

“一開始我也覺得這是有人想要阻撓大王子即位,但越到後來,我越覺得不對勁,”黃小路說,“我不知道你們羽人世界裏的爭權奪位是什麼樣的,但在人類世界裏,王位之爭就是最血腥的戰場。假如這是有人要爭領主之位的,我看到的是一個過分溫和的爭奪者。他一直都隻是在拖延即位時間上做文章,甚至不願意傷害人命。杜伊霍城邦的大祭司是被綁架走的,多蘭斯城邦的大祭司則隻是中了長期的昏迷藥,包括今天夜裏,翼安前來偷盜權杖。這些都不大像是一個真正的野心家的作為。”

“尤其是大王子被打昏在地上,讓我格外的懷疑,不僅僅是因為傷勢不夠重,”黃小路說,“如果我是想要奪位的人,麵對著這樣的好機會,我絕對會毫不猶豫地殺死他,而不是那樣不輕不重地在後腦勺上敲一下。總而言之,如果要從‘阻撓即位’這個方向去分析,實在是問題多多,難以成立。”

“你說得有道理,我們大概是當局者迷,想當然地覺得這是涉及到奪位的陰謀了。”叔叔點點頭。

“於是我換了一個思路,也許並不是有人不想大王子即位,而僅僅是想要把這個時間延後一點,以方便某些事情呢?”黃小路繼續說,“為了想清楚這個‘某些事情’,我算是絞盡腦汁了,直到後來我無意中又一次抬頭看到了那棵年木,回想起了一個之前沒有注意到的細節,那就是小森曾經告訴我的,大王子在夜裏登上了年木,穿著典禮用的華服,似乎是在模擬著他即位的樣子。”

哥哥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紅,眼神裏卻愈發地悲傷,黃小路歎了口氣:“小森覺得,那是大王子迫不及待想要即位,我卻突然冒出了這樣的念頭:會不會是大王子非常擔心某些將要在即位典禮上發生的事情,所以才需要一遍一遍地去練習呢?”

“擔心?練習?”林霽月很是吃驚,“不就是就任領主嘛,又不是什麼武術考驗,哪兒需要練習啊?”

“是啊,乍一聽的確不可思議,但如果順著這個思路走下去,卻會發現所有的不合理之處都能得到解釋了,”黃小路說,“正因為需要練習時間,所以他才會一次又一次地想辦法拖延自己的即位典禮。他經常向副領主問起典禮的具體時間,並不是登基心切,而是害怕,他希望即位的時間到來得越晚越好。所以不是別人,正是我們未來的領主在想方設法延後他參加典禮的時間,因為那典禮令他恐懼。”

“恐懼什麼?”林霽月、叔叔和我不約而同地發問。大哥到底在恐懼什麼,正是整起事件的起因,也是發生這一切錯亂的罪魁禍首。

可惡的黃小路偏偏還要賣關子:“我也在苦苦思索,到底即位典禮上有什麼東西會讓大王子那麼害怕。於是我又開始回憶小森告訴我的種種關於他哥哥的細節,最後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大王子的飛行能力。小森說,因為飛得不夠高,大王子被很多人嘲笑,而他給出來的理由是凝聚出的雙翼力量不足,這一點讓我覺得很納悶。據我所知,羽族飛行能力的強弱主要是由血統決定的,而不是體質,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羽人也完全有可能飛得很高很久。而大王子,是羽族十姓中雲姓家族的一員,是純血統的貴族之後,飛行能力不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我隻能做出另外一個、也是唯一合理的解釋,針對著年木與飛行的疑團能夠自圓其說的解釋……”

他伸出手來,指向依然暴雨如注的漆黑夜空:“大王子隻害怕一樣東西,那就是——高度。”

高度?大哥害怕高度?

“這世上有一種人,身上帶有一種奇特的怪病,”黃小路說,“平時他們都是正常的,可一旦來到高處,他們就會感到極度恐懼,感到呼吸急促、身體失去平衡,嚴重的會暈厥過去。大王子就有這種病。所以他才飛不高啊,並不是羽翼無力,而是他害怕飛高,害怕處在一個足夠的高度上。”

就像閃電劈開大腦,我覺得眼前一亮,那些怪異的表象都有了合理的答案。大哥害怕的並不是即位本身,而是害怕那個要命的典禮,因為他必須站在高高的年木頂端來完成所有儀式!他擔心自己不能支撐下去,擔心自己會在高處暈厥。所以他才拚命想法子拖延典禮的時間,並且不斷地趁著夜間到年木上去練習,但遺憾的是,這種病看來並不能通過簡單的練習來克服。

這就是一切謎團的最終解釋,高度。正是為了這該死的高度,大哥才做出了那麼多的荒唐事,而我也不禁更加佩服黃小路了,他不但善於分析,還很博學。我就從來沒聽說過這種害怕高度的病症,也許在他的世界裏很常見吧。

“我沒有辦法在年木上支撐超過五分鍾,”大哥低聲說,“我試了一次又一次,怎麼都不行,一旦超過五分鍾,我一定會暈過去。可我不能在城邦的子民麵前昏倒,那不是我個人的麵子問題,那是杜伊維安家族的榮譽。一個新任的領主,尤其是高翔於天空中的羽人的領主,竟然會害怕高度,這怎麼能讓民眾信服並支持他呢?”

“所以他找到了我,希望我幫助他拖延一些時日,”翼安開口說,“我雖然不喜歡他,但我更看重雲家的榮譽,如果他真的在年木上嚇昏過去了,丟的不是他自己的人,而是整個雲家的臉麵。所以我不得不幫他。”

“那他後來和你的爭吵又是為了什麼呢,二哥?”我問我的二哥雲晗。

二哥搔了搔頭皮:“他來求我,說他實在沒法當這個領主了,說要讓位於我。開什麼玩笑?我現在過得自由自在逍遙快活,憑什麼要去做領主,一輩子束手束腳什麼都不敢幹?所以我們吵了起來。”

我想起了當時偷聽到的那句話:“別作夢了!我才不管什麼狗屁家族榮譽,我愛做什麼就做什麼,那是我的自由!我絕對不會讓你如願的!”天曉得這句話的含義竟然是這樣的。唉,二哥也真是不分輕重啊,但自由這種東西,又有多少人願意輕易舍棄呢?

不管怎麼說,至少一切都水落石出了。如同黃小路所說,這起事件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嚴重,也並沒有造成不可收拾的後果。叔叔或許很生氣,或許即便大哥真成了新任領主,他也會以家長的身份對大哥和翼安嚴加懲罰。可當前最緊迫的問題是:明天的儀式該怎麼辦?

我們都犯難了,不知道應該如何對付這該死的典禮。黃小路和林霽月卻走到一旁,交頭接耳地說了一堆悄悄話,然後林霽月一臉笑容地走了回來。

“有一個辦法,正好也可以讓向往自由的二王子好歹為家族做一點貢獻。”林霽月說。

二哥的臉一下子白了:“我說過,我不做什麼領主,打死我也不做!”

“沒讓你做領主,隻是要你代替你哥哥參加一下典禮,”林霽月說,“你的身材正好和你哥哥差不多,我們在雷州的巫民那裏學過一點易容術,雖然不太精通,但站在那麼高的年木頂端,下麵的民眾是壓根看不清楚臉的。隻是讓你為家族服務一天,在年木上站一天,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這個我可以答應!別讓我當領主就行!”二哥大大鬆了口氣。

“至於你,就躲在年木的扶梯下麵,在典禮結束後,馬上替換掉你的弟弟,成為真正的領主,”林霽月又對大哥說,“做一個好的領主,重要的是要有責任心,而不是拍著翅膀飛多高。你那麼害怕玷汙家族榮譽,那麼害怕讓民眾失望,可見你是一個有責任心的人,你應該能做一個好領主。”

大哥眼裏含著淚,重重地點著頭。看起來,一切都解決了,隻有我的叔叔似乎不大高興,在嘴裏嘀咕著:“這樣的話,典禮豈不成了兒戲?”

但不久他又高興起來:“把典禮變成兒戲,總比把領主之位變成笑話要強。就這麼決定吧!”

“你們羽族就是這樣被繁文縟節所拖累的……”林霽月搖著頭作智者狀。

兒戲的典禮進行得很順利。說真的,林霽月的化妝術真是讓人不敢恭維,我二哥本來還長得挺像大哥的,這麼一化反而像是個從深山老林裏鑽出來的悍匪。但好在年木足夠高,仰起頭來根本看不清臉,所以總算是蒙混過關了。

即位後的大哥雖然很感激黃林二人,但並沒有給他們絕對不與羽皇結盟的承諾,他隻是答應了兩人,他一定會從城邦的安寧和九州的大局著想,不會輕易讓人民卷入戰火。我對此有些不高興,叔叔卻誇讚大哥做得對:“他現在是一個領主了,領主判斷問題不能被個人感情所左右,他會做出明智的選擇的。”

“你的哥哥,會是一個很好的領主。”叔叔就像是喝了三斤酒一樣,滿臉通紅。

既然完成了和領主的會談,他們也得回東陸去複命了。我把他們送出扶風城,一直牽著林霽月的手,心裏很舍不得。我想再見到林霽月,我還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來自異世界的黃小路,可惜的是,沒有時間了。

“你們答應過的,一定還會回來看我!”我大聲說。

林霽月把我抱在懷裏,很認真地說:“一定會的,我不是還答應了你,十年後過來嫁給你嘛!”

“說不定那時候我已經是城邦的大將軍了,”我挺著胸,“那你就是將軍夫人了!”

我們一起哈哈大笑起來,驚動了林霽月的坐騎。這匹膽小如鼠的馬兒嘶鳴一聲,撒蹄跑遠了,林霽月連忙把我放下,大呼小叫著追了過去。我沒有跟上去,卻把目光投向了黃小路:“十年之後,她大概已經是黃小路夫人了吧。你可得好好對她,不然我饒不了你。”

這番話是我從戲文裏學來的陳詞濫調,說得磕磕巴巴,再襯上我矮小的身材,一點也沒有故事裏的英雄的豪氣。但黃小路聽了我的話,臉色卻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快回去吧!”他摸了摸我的頭頂,快步追向林霽月。擦身而過的那一刹那,我看見他那雙總帶著笑意的眼睛裏有濃重的陰影。

一個人往回走的路上,我突然明白了那是為什麼。然後我就為了那個不可能嫁給我的女子而難過得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