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的屋子除外,大觀園中姑娘們身邊照料的下人都是榮府裏撥過來的,故而王夫人整治榮府的下人也說得通,但園子畢竟是在秦氏名下的,事先毫不知會就入夜明火執仗地行事也未免太過了。
秦氏第二天聽說了此事,也沒有說什麼,隻是稱要回府照顧尤氏,竟是搬回了寧府的舊居。這一兩年間賈珍都不大在家中住了,尤氏心中氣苦臥病不起,秦氏要打理寧府事務,又要服侍婆婆、照顧幼子,也就不想每天往來園中多走這幾步路。原是說開春後再進來,恰好賈蓉又回來了,這事也就按下不提了。
當日賈母聽了那事也覺得沒臉,一連多日沒與二兒媳搭一句話。王夫人見婆婆這般態度,也自悔心急了,原本還想趁機借了名頭將府中年紀漸長、生得也略有些礙眼的丫頭攆些個出去,見此情形也隻能暫且擱下,擺出些做人家媳婦該有的孝敬本分的樣子來。
過後幾日,王夫人才知前次竟是連娘家的親戚也得罪了,薛家大姑娘為避嫌隔天就搬出去住了。秦鍾也聽賈薔說薛府在京中頗有些家業,本也無須依傍賈府,何況薛蝌領著其妹寶琴進京後,眼看著一兩年間要辦嫁娶之事,在賈府裏住著終不合適。
秦鍾這年也十七了,眼下也是個正經領俸祿辦事的,漸漸不得閑暇起來,也有陣子沒往寧榮二府跑了,他聽聞賈璉這些天在家歇著,於是就繞道過去拜訪。
賈璉見了他,頭一句話卻是:“曹先生的書塾被人鬧了,你知道這樁事嗎?”
秦鍾一愣,答道:“前幾日眾人相聚之時,也未聽他說起此事。”
曹雪芹自那年從姑蘇返京後,得一眾朋友襄助,開了一家私塾,京中有慕其賢才的人家,無論遠近都將小兒送來上學。他倒也自給自足,日子過得也無前時的窘迫。
賈璉搖頭笑道:“他那般清高的人,自是不好開口求人。且這事牽扯官府在內,也是怕你們這些官職在身的人難辦。我也是年前派人送節禮去,小廝見他閑坐在家中,私塾大門緊閉,這才回家告訴我知曉的。”
秦鍾聽了此事,已知大有蹊蹺,果然聽賈璉說在其中作梗的不是別人,就是當年靠著賈府的關係謀了官職的賈雨村,如今從地方調入京中為官,烏紗帽卻是越做越大了。
賈璉咧了下嘴,苦笑道:“罷了,一提起這人,我就覺得臉上還疼。”
秦鍾聽了這話更是納罕,連聲追問之下,賈璉才說出另一樁緣故來。原是賈璉之父賈赦,平生不學無術、好色猥瑣,偏又好附庸風雅,前陣子不知怎的愛上了舊扇子,就讓人四處搜刮。聽說有個石呆子家裏有幾十把舊扇子,全是湘妃棕竹等的,上麵皆是古人真跡,原是多少錢也沒處去尋的。賈璉領了這差使,托了人情找上那石呆子,說之再三,欲出高價買下來,那人隻是不肯。
賈赦生氣起來,隻管罵這個兒子不中用,偏是賈雨村聽說了此事,就設了一法,誣石呆子欠了官銀,將他拘到衙門裏關了起來,家產全部變賣充公,幾把扇子自是孝敬到了賈赦大老爺跟前,那石呆子卻不知道眼下是死是活。
賈璉道:“我隻在旁說了一句‘為了這點子小事,弄得人坑家敗業,也不算什麼能為’,老爺聽了就生了氣,將我打了一頓,臉上都破了幾處。幸好平兒問薛家大姑娘要了跌打丸藥來,敷上後淤痕慢慢消退了,這才好了沒幾天呢。”
秦鍾正想著賈璉怎麼改了性,竟終日在家中閑坐,再想不到原是被老子打了,帶著傷無顏出去見人。
他又想到原以為生平見過的世家子弟中,薛蟠是個最沒有王法的,今兒聽了賈赦為了幾把破扇子,就將人逼至家破人亡的境地,竟是不知作何感想了。心中感慨一番後,又記起了前事,於是問道:“賈雨村怎麼會到曹先生那兒尋事?”此等在官場上營營汲汲之輩,怎會耗費心力在一介白丁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