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鍾此言,頓時有撥雲見日之感,遂與賈蓉商量後修書給江南衛家。

妙玉與惜春南下的那天,秦鍾正與賈薔坐在聽濤閣中。閣樓上視野開闊,清風徐來,是個絕佳的午後休憩的場所,也是薛家在京中的產業之一,如今盡數轉讓給了賈薔。賈大老板在此喝茶,自然是不會有人放閑雜人等進來幹擾的,所以四下靜謐而安寧。

秦鍾卻仿佛聽到了車轔馬嘶之聲,漸漸地行遠了,朝那桃紅柳綠青瓦白牆的江南水鄉而去。

他笑道:“不知怎的,竟覺得這京都之中空落落的。”

賈薔先前看見他似在扳著手指頭數數,雖覺得奇怪,卻也沒有放在心上,忽的聽聞了這句話,頓了頓,又笑言道:“說起這話來,前兒出京去的三姑娘,她托你照料的那個弟弟,你可想好安置之法了麼?”

秦鍾適才心念稍動,卻是在想算上當年被遣送回金陵故居的王熙鳳,如今石頭城接連姑蘇揚州等地,江南一帶已然齊聚了金陵十二釵的半數,而賈府之中,不過尚餘秦可卿、李紈以及還未成年的巧姐兒三人罷了。

此時聽到賈薔這一句話,卻也是愣了半拍才回過神來,想起探春的那位讓人頭疼的胞弟,賈環。

賈環從小養在趙姨娘身邊,耳濡目染的不過是內院婦人的口角爭執,他娘親沒有什麼見識,對他耳提麵命的也都是些爭寵奪利之事,教得賈環這位爺們卻比婦人家還心眼小,目光短淺偏又心胸狹隘。當年賈政還在,王夫人麵上仍是要做些樣子,偶爾會問問他的功課,或拘著他抄寫佛經。佛經本是好的,然而世風日下,撰寫佛經不知怎的已成為在父母麵前盡孝道的手段,何嚐有人真正用心去體會其中透徹的道理了,更不用說修身養性了。

探春臨行前雖悔悟對兄弟未盡教養之責,但也深知胞弟心性如此,怕是上不得台麵,讓他讀書入仕,一來能耐有限,二來隻怕將來為家族招禍,但願有人能照看提點他些,過些小富即安的日子,碌碌到老卻也是他的造化了。

秦鍾看著賈薔,苦笑道:“有你和璉二叔在,我以為足可以放心了,難道他還闖出什麼禍來了嗎?”

賈蓉笑道:“禍事倒還沒有,隻怕禍患早已埋下。前兩年他還一心想要參加科考,不想蘭小子都中舉了,他還是一無所成,惱羞成怒下也不提這事了。前些時日磨著璉二叔想要幾間鋪子去經營,二叔如何不知他是個隻會花錢不會賺錢的主,沒有理會他。這幾日我聽著他在府中發牢騷,隱隱放出話來,說榮府原先都是二老爺做主的,如今卻都便宜了長房了。你聽聽這話,別說府裏如今的進賬也都與榮府昔日的家底不相幹了,就是連太太和他在內的吃穿用度都是二叔供著的,眼下看都喂給白眼狼了,難怪連他姐姐在內當日都不愛搭理他,就不是個招人疼的。”

秦鍾對賈環印象不深,隻知道是個不成器的,卻不曉得他如此生性刻薄。他略作沉吟,問道:“那你和璉二叔如今是個什麼意思?”

賈薔道:“還能怎樣,依舊養著他吧。二叔前兒還問太太,想要給他說親事呢。如今是太太還在,等到太太也去了,指不定他還嚷著分家呢。等他成了家後若有不打緊的產業,分撥些給他足以過活也就是了。”

秦鍾心想養著這麼個廢材怕不比養個祖宗清閑,吃穿用度若是稍怠慢了些,難免會惹來些閑話,但若是任他索取無度,錢財雖也不差些什麼,卻怕他將來自立門戶後,手頭但凡寬裕了,就養成了大老爺的習性來,做出些依仗富貴欺淩人之事。

他受探春之托,到底說不出讓其自生自滅的話,而賈璉等人為著血緣情分也不會涼薄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