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不在朝中露麵,他母妃出身低微,烈帝本不看重,落了個富貴閑差,朝可上可不上,一年倒有大半年不在京中。
“他大概,再也不會好了。”說著袁勖懷猛灌下一口酒,喝得急嗆得眼角閃著點光,索性手掌抹了一把臉,眼底清明三分,“四殿下邀本官前來府上,當不是喝酒這樣簡單。”
韶容站起身,墨色的長袍罩在身上,隨風起而蕩漾,像是那袍擺要將天下盡收其中。
袁勖懷搖晃著,眼前遞過來的手玉造一般,天生就是撫琴弄詩的材料。等袁勖懷站穩了,韶容即刻鬆手,將手籠在袖中,低語道,“這個年沒有往常冷,想必邊關也好過些,前些天我著人給她送去一些過節的吃食和過冬的衣物,應當已經收到了。”
他話裏說的“她”,自然是指魏雲音。
袁勖懷低著頭,片刻後凝聲道,“殿下關懷邊將,是有仁愛之心。”
“不,她是我的親表妹,當年我衝母親許下過宏願,此生要護她周全。”
見韶容毫不避諱,袁勖懷心下也明白了。魏雲音的身世並不是什麼秘密,當年他私自放走季王一家的罪過,既然連眼前這個不問朝事的四殿下都知道了,想必那人,也是知道的。
可他心底裏卻無一絲秘密暴露的慌亂,反而笑了起來,“殿下與之親厚,是她的福氣。隻不過就沒必要說與臣知曉了罷?”
隻聽沉沉夜色裏,韶容的聲音似與夜色融在一起。
“我不是,丞相才是她的福氣。”
目光凝注在遠方,袁勖懷長長呼出一口熱氣,隨手之下,酒壺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落到五層高的閣樓下麵,摔碎的聲音都聽不見。
“她也是我的福氣。”袁勖懷情不可聞地道,身上的官袍已經被濃重的凝霜打濕。
韶容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轉過臉來疑惑地望著他,笑了笑道,“丞相大人原是這樣想,既然如此,便應當把暫管的箭交還給她了吧。”
袁勖懷身子一晃,像要跌下去一般,卻又堪堪穩住了。
“殿下說什麼?”
韶容在冷風裏縮了縮脖子,手緊緊袖著,遙遙望著遠處沉寂的皇城。時隔數百年,韶容竟似隱隱能望見當年那位孱弱的北巫王夫昏迷不醒被架在城門上的模樣,無力地垂著已死般的頭顱,卻清醒無比地知道,愛人衝著他心口射出那一箭。
本是要救他,卻將他的心都射死了。
“人在戰場上,總有許多不得已,既然因為種種機緣,蒼月神弓落在她手上,自是應當要物歸原主。或有一天她有用得上那把弓的時候,奇跡會出現也未可知。”韶容掉轉頭來,見袁勖懷還是一臉不明的模樣,輕聲低吐出三個字,“張太醫。”
袁勖懷收在袖裏的手緊了緊。
冷而僵硬地扭過頭去,酒意全無地冷冷俯瞰皇城,煙花已經燃盡,大概連那些發光的火星都早已冷透,就像他此刻心內巨震。原本十拿九穩的謀劃,到此刻卻因眼前這少參合朝事的四殿下而變得未知起來。
那天晚上四殿下同袁大人在屋頂的密談,除了他二人,無人知曉。第二日將近晌午,匆匆趕到四殿下府上的刑部侍郎和禦史台中丞從送袁大人的馬車旁經過,裏頭的人撩起簾子看了眼,懶懶靠著個軟墊命車夫啟程。
翌日再站在朝堂上,丞相同禦史台中丞不約而同地上書彈劾原鎮邊將軍關白疏於職守,致使戰事拖滯。
關家三朝棟梁,自是不服。
但留在朝中的唯獨關家的幼子,官拜從四品,本就是看著他爺爺輩兒關老將軍的麵上,才給了他個閑差,先是禦史台薑庶陳了關家幼子為官以來未有作為,關家留京的親眷囂張跋扈,在京中橫行無忌,眾多苦主已多次在刑部陳詞,陳詞當場被遞上給烈帝。
幼子無知,一句辯駁都說不出。
臉煞白地在朝上望了一圈,關家老幾輩當家的女人立下碩碩戰功,傳到這一輩,關白人過中年才在烈帝的支持下鎮守邊關,多年來抗敵不能說是有功,但確實也無大的過錯。
但其為人古板,一年也就回京述職一次,而關家幼子結交的不過是些酒肉朋友,這種龍顏震怒的事一出,既沒有人肯站出來幫著說上兩嘴,也其實根本無人能說得上這兩嘴。
倒有幾個幫著踩踏的,刑部侍郎商幼清也將關家親眷在京中欺行霸市淩辱百姓的事簡短上奏。
文臣們都在這一天商量好了一般,要將關家留在京中那點兒可憐的親眷都拔除。同仇敵愾得倒好像是自家受了欺侮,說穿也不過是見風使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