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強沒有去接張海峰的話語,他忽地眯起眼睛,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說道:“五年。”
張海峰不明白對方的意思,下意識地反問:“什麼?”
“我的刑期--”杜明強這口氣吸得太長,把剛才嗆進肚子裏的水又逼了上來,他劇烈地咳嗽一陣之後,笑著把話說完,“--不過隻有五年。”
那笑容像帶著刃口似的,刮得張海峰的心一陣緊縮。他知道了,自己麵前的這個家夥雖然連站立都很困難,但他卻根本沒有被擊倒。在承受了非人的摧殘和羞辱之後,那人沒有產生任何退讓的意思,所有曾淩駕在他身心上的壓力全都轉化成了更強烈的鬥誌和仇恨。
不過這樣的事情也並不可怕。在四監區的地盤上,張海峰何時曾忌諱過任何囚犯?他“鬼見愁”才是這裏的主宰。再凶頑的犯人也隻能在他的鞭子和鐐銬下苟且生存。
隻是這一次張海峰忽略了一個問題,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眼前這個家夥並不會在這裏呆一輩子。他不是一個重刑犯,他的刑期隻有五年。
五年的時間不會很長,當那家夥出獄之後,他們之間的形勢又將怎樣維持?
毫無疑問,到時候那家夥會變成一隻不受任何約束的猛獸,即便自己不用怕他,可自己的兒子呢?
張天揚,這是張海峰最心愛的事物。而杜明強已經惡毒發誓要將這事物摧毀。到了猛虎歸山的時候,自己五年的優勢又有什麼意義?隻能成為進一步激化仇恨的砝碼而已。
張海峰迎著杜明強的目光,雖然他的麵部表情仍然強勢,但腦袋卻在陣陣隱痛。在他十多年的獄管生涯中,還是第一次感覺對某種局麵無法收拾。最終他隻能煩躁地揮了揮手,喝道:“把他帶回去,讓他自己再反省反省!”
此刻正是工作時間,兩個管教便直接把杜明強押回了生產廠房。看到杜明強被送回來了,原本埋頭幹活的犯人紛紛投來關注的目光。他們很想知道:這個敢在眾人麵前頂撞“鬼見愁”的家夥現在會淪落到怎樣的下場。
杜明強麵色蒼白,眼窩內陷,下劾上則布滿了亂糟糟的胡子茬,說不出的落魄憔悴;他的身體則明顯發軟,要在管教的支撐下才能站穩;濕漉漉的衣服緊貼著他的皮膚,水分蒸發持續帶走他體內的熱量,令他瑟瑟發抖。這一切都證明了他剛剛經受了怎樣痛苦的十天煎熬。不過旁觀者同時也清楚,這個人的精神並未被壓跨。
因為他的目光仍然明亮堅定,他的雙腿向前邁步的時候也沒有絲毫的猶豫。他看著前方直行,像是瞄準了某個既定的目標。這目標已經深深地紮根在他的心中,沒有任何情況可以讓他屈服放棄。
犯人們不敢多言,隻能暗自用眼神交流著心中的讚歎。監獄裏是個非常現實的地方,強者永遠會得到尊重。不管杜明強以前如何,在經曆過這件事情之後再凶頑的犯人也得讓他三分麵子。
管教把杜明強送到他的工作台邊,對坐在不遠處的平哥說道:“沈建平,給他安排點生產任務。”
平哥忙站起身道:“明白。”
“你們監舍是怎麼回事?盡出亂子!”管教埋怨了兩句,離開了。
平哥分出一堆生產原料扔到杜明強的桌子上,不冷不熱地說:“回來了就好好幹活吧。甭管你多牛逼,在這裏也就是根雞毛。雞毛長再高能高得過肚臍眼?”
杜明強沒搭他的茬,自己坐在椅子上慢慢地調整生息。這時又有一人走上前道:“你剛剛出來,先休息休息,這些活我幫你做。”
說話的人正是杭文治,他一邊說一邊把那堆原料抓在了手中。杜明強看著他點點頭,算是表了謝意。旁邊的平哥“哼”了一聲,倒也沒有幹涉。其實這會已經到了快收工的時候,剩餘的工作量已不太多。
過了一個多小時,接近晚飯的點了。“大饅頭”開始催促各個小組交活。四二四監舍有杭文治這個能手坐鎮,生產任務自然不會拉下。交活驗收完畢,大家便排著隊去食堂用餐。
杭文治本來想要扶杜明強行動的,但被後者婉拒了。經過這段時間的恢複,杜明強的衣服已經差不多幹透,身上慢慢聚起些熱氣,臉上也有了血色。行走之間已無大礙。
抵達食堂之後,眾人打了飯菜各自找座就餐。因為杜明強身上仍然有一股異味,沒人願意和他坐在一起。這倒正和杜杭二人的心意,倆人遠遠找了個角落,可以不受打擾地聊上一陣。
杭文治首先便道:“你怎麼那麼衝動?張海峰在這裏說一不二,你何必跟他頂真呢?頂來頂去有什麼好處?最後吃苦的還不是你自己?”口吻有三分責備,三分勸解。
杜明強先大口吞了一陣飯菜,趁著稍稍歇口氣的當兒才冷笑道:“現在說最後還太早了吧?”
杭文治一愣:“你還不肯罷休?”
杜明強不回答,又開始埋頭吃飯。在禁閉室那十天可是把他餓壞了,他現在急需用熱騰騰的食物來補充自己的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