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氤氳的水汽之中,林嬤嬤將我放在案幾上,同時偷偷打開了竹籃邊上一個十分不起眼的暗門。我照著他們的意思,悄無聲息地順著桌腳爬下。瓷磚透出涼意,稍遠處是上好的白玉砌成的浴池,白霧隨著水波浮動,聚散間透出隱約的人影。
在各類話本中,這樣的情形通常容易令人獸性大發,可藝術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此刻我迫不及待地進入水裏,主要還是為了洗洗眼睛。
這實在是因為慕容成長得太過傷眼,雖說身為流赤國主自然應是保養得宜,但事實卻證明,長得醜不醜,有時和年紀大否委實沒有多少關係,真相往往比較殘酷。
他此時大半個身體都浸在水裏,似在閉目養神。林嬤嬤和老太監放下東西,便都躬身倒退著走了出去。整個房間沒有其他人留下,隻除了另一邊坐著的一個身著紗衣的美貌女子,想來便是德妃。
例外常常代表著特權,而她也確實當得起這份獨一無二的恩。水光曳曳,光影交織間,那頭及地的長發仿佛墨色的瀑布流瀉,德妃漫不經心地捧著一個茶盞斟滿了水,衣袖下滑,露出一段皓腕如凝霜雪,單一雙柔若無骨的手便讓人不由驚豔,更何況還要加上那張千嬌百媚的臉。
她將茶杯遞給慕容成,笑容嬌媚,眼睛卻不動聲色地斜睨著我。
能確保所有人都離開這裏,讓這場行刺順利進行的人唯有她一人。看來想殺慕容成的人確實便是德妃,而慕容成身上那股進來便能聞到、可以吸引蛇的異香,大概也是由她所為。
隻是我明白德妃要做什麼,卻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夫妻之間常有許多分歧誤會,有時你以為對方是想你想得吃不下飯,其實她卻是一想到你就吃不下飯。到了這種時候,尋常人家尚且可以和離,在王侯之家除了選擇弑夫,卻當真是毫無辦法。我相信古往今來,後宮中定然有許多女人曾這麼想過,但無論如何,付諸行動的畢竟不多。隻因這世上除了情感之外,尚且需要考慮許多東西;而隻考慮感情的人,則往往活不到能輪到她犯蠢的時候。
在我看來,殺慕容成風險太大,除非有什麼深仇大恨,否則德妃這樣處心積慮,想來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
不過話說回來,畢竟人心難測,我的想法未必就能代表所有人的想法。比如我就不能理解玄契一天吃五頓,除了變得更胖外到底有什麼意義;但他卻認為能幸福愉快地長肉,這本身就是吃夜宵的意義。
思維一發散,我想得就有些太久。見我浮在水麵上沒有半點動作,德妃顯然是有些急了。她吸了口氣,索性輕挽墨發,婀娜地站起身來邁入池中,池水撫過她羊脂凝成一樣的肌膚,慕容成單手支著下頜,微微睜開一點眼睛。
德妃含笑看著他,側身擋住我,上前攀住慕容成的肩膀,咬著他的耳朵嬌嗔道:“你在想些什麼,竟都不理會我?”
慕容成攬住她,回答道:“我在想幸兒,唉,空雨不見之後,他便私自出宮,到如今也沒有一點音信。”
德妃低下頭,掩飾住微暗的眼神,手卻慢慢伸向我的位置,一邊開口道:“他們兄弟二人的感情,向來是很好的。”
慕容成冷笑:“空雨自然是很討人喜歡的。舉國上下,不知有多少人盼著他繼位呢。”
德妃微不可見地抿了抿唇:“他畢竟是太子,他失蹤了,您當真不打算派人去找上一找?哪怕隻是做做樣子呢。”
慕容成皺眉,視線刀子一般劃過德妃的臉:“幸兒才是你的兒子,你管好他就夠了!”
德妃猛然抬頭,狠狠地瞪向他,豁出去了一般道:“可你能這樣對太子,難道哪一天就不會這樣對幸兒嗎?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做了些什麼,他失蹤,你敢說和你沒有半點關係嗎!”
“你,你大膽!”慕容成先是不可置信,隨即便是勃然大怒,伸手就要去掐她的脖子。
電光火石間,德妃一手抓住我的七寸就扔向了慕容成的麵門。
這時機不可謂不準確,反應不可謂不迅速,慕容成盛怒之下,連飛過來是什麼也沒有去看,探手就去格擋。
他的手臂揮來,我條件反射便是一口。
瞬時一片寂靜。德妃抹去臉上的水珠,後退一步,指著慕容成哈哈大笑起來:“你也有今天,去死吧,這是劇毒的蛇,不過半刻鍾你就會七竅流血而死!”
死寂中,這笑聲格外刺耳,仿佛喪鍾。
慕容成捂住傷口,臉色鐵青地望向德妃:“為何?我自認待你不薄。”
“你是怎麼對待我的幸兒的,你以為我不知道?他托人傳信,求我救救他,他受了那麼多苦!”
“無知婦人,欲成大道必然要有所犧牲。”慕容成靠在水池邊緣,咬牙切齒道:“何況那根本就不是幸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