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 / 2)

帝晨說完這句話後,我眼前忽然出現一抹暗影,如同墨汁滴入清水中一般,那黑色的影子訇然展開,逐漸變得沉重,大網一樣遮天蔽日地傾泄而下,餘光中隻見到浮遊竭力朝我伸出手來,視野一黯,等我再度睜眼,已經身處於另一個奇異的空間。

分不清上下左右,一片沉凝的黑暗中,唯有無數形製不同的門幽幽地發著光。環視周圍,沒有發現浮遊和帝晨的身影,這裏似乎隻有我一人。

看來那個所謂的法術隻針對我一人,浮遊沒有被牽連,這是唯一的好事。

自稱為天帝以來,我就未曾做過什麼太出格的事,但總有人找各種理由來殺我,以前是因為我壞事幹得太多,現在則主要是因為我以前壞事幹得太多。

我多少已經習慣,卻從未想過帝晨也會想要我的命。

我們一同來到這個世上,第一次睜開眼時,他的眼中就是我,我的眼中就是他。原本以為,正如我希望他活著一樣,無論如何,帝晨應該也是希望我能活著的。

或者是他變了,或者是我錯了……

不過如此而已。

我自嘲地笑了笑,隨後收起心緒,向著虛空中伸出手去,然而什麼也沒有碰觸到,抬腳踏上牆壁,空間便伴隨著我的視野顛倒。眼前是一扇紅色的木門,像是塵封許久,上麵甚至掛著蛛網。

心裏沒有來由地煩悶,我不由皺了下眉,用手覆上紅漆剝脫的門板,伴隨著令人牙酸的吱呀聲,木門緩緩打開。映入眼簾的是一條蒼涼血道,踏入其中,便覺暮色裏有寒氣浮動,遍地屍骸堆積成小坡,在最高處,有人扣著一個兵士的喉嚨,儼然就是我年少時的模樣。

他的身上沾滿了血,眼睛是極深沉的黑色,像是能夠吸收周圍所有的光亮。少年穩穩地踩在屍山之上,像是一株汲取血肉而生的曼莎珠華,姿態從容,其實卻比他對麵的兵士更為絕望。

“是父王派你們來的。”少年清越的聲音響起,意外的鎮定沉穩,開口卻是詰問:“他想殺了我,為帝晨繼位鋪平道路。可他總是忘了,我也是他的兒子。”

兵士雙腿不住地蹬著,臉因為憋氣過久而漲成了豬肝色,少年頓了頓,笑起來:“我不討厭帝晨,也不打算去嫉妒他。反正帝晨有的,不過都是我不需要的東西。”

這一幕讓我愣了一下,略有些恍然——不曾想我原來也有過這般狂拽霸氣的青蔥歲月,也難怪當年父神請來教習我們法術的老師,沒幾個月就都因為我的請教切磋,一個個嚇得扔下職責、遠遁他鄉。

雖說父神氣得扯掉了許多胡子,但我當時還是覺得,從一些小事裏就可以看出,這分明應該歸結於他給的月錢太少,或者那群老頭子學藝不精而自慚形穢。

比如我尚年幼之時,有個頭發花白、還有些禿頂的老妖曾考校我:“一根魚竿與一大筐魚,帝鴻大人,您選什麼?”

我懶懶道:“那就選魚吧。”

他便做高深莫測狀,搖頭道:“不對,您可聽過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魚沒了就是沒了,魚竿卻可以用上一輩子。此次是帝鴻大人您輸了,既然如此,您這個月的功課……”

我掃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老師,是你錯了。我選了魚之後,便把它們全賣了,用得來的銀錢買上許多魚竿,再將魚竿交給別人收取租金。有了錢,自然想買什麼魚,就買什麼魚,何必自己辛辛苦苦去釣?”

禿頂老妖:……

雖說他回頭便跟父神哭訴,辭了我老師一職,累我在宮門口跪了一宿,但因他的表情委實十分有趣,導致我至今還清楚記得,所以此事倒也還算值得。

這些陳年舊事如今出現在門後,思索片刻,我已經明白了自己到底身處何地。

大陸之外分為四海,而四海至遠之處,便有八荒環繞。但從未有誰能踏足八荒以外,隻因其外空無一物,唯有時空夾縫,與白淵下的歸墟相通。

一旦卷入夾縫之中,也並非不能全身而退,隻是需要對抗心魔,也正是因此,常有神族和妖族中的大能為求突破,主動進入這裏。但我和帝晨雖四處遊曆,卻從來不會提起此地,因為我和他都心知肚明,我不可能勘破自己的心魔。有些東西埋得太深,已然成為了我身體裏的一部分。所謂性格決定命運,命運也常常能決定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