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2)

來人便是采鳥。他一言不發地立在我的麵前,垂頭望著自己的腳尖,臉上多了許多胡茬,衣襟上甚至還有些許酒漬,讓人看著頗有幾分別扭。

許久未見采鳥,不想他竟憔悴邋遢至此。不過既然他的妻子淵晟被囚,采鳥變成這副模樣倒也確實在情理之中。

他當年與淵晟相識在扶桑木下,不過三天兩人便成了親。自此之後,采鳥就常雙眼發光地同我提起淵晟,說她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會看孩子能打流氓,真是溫柔善良美麗動人無人能比。一天跪三次搓衣板之後,還能說出這樣的溢美之詞,可見采鳥是真心實意地喜歡淵晟,後來生了幾隻包子,更是老婆孩子一把抓,見人便傻嗬嗬地炫耀自己那一大家子,收了不少紅包,煩得端華宮一幹人等差點沒拿劍戳死他。

我當日正要找個人牽製常羲,便隨手提拔了采鳥,隻因覺得他身上有這九重天上少見的一份真性情。事後總結,我那時確實太過天真,采鳥癡情,卻未必等同於忠義,親疏有別,他願意替淵晟兩肋插刀,自然也意味著——若有必要,他就會為淵晟插我兩刀。

一個人心中能容納的東西畢竟是有限的,活了萬年有餘,這般樸實無華的生活常識卻都未能吃透,實在應該算是我自己的錯。

看著他眼下的青黑,舊事從腦子裏揭起來,我於是一時恍惚,唏噓了片刻方才彎起唇角,正打算開口,采鳥卻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通一聲跪下,深吸了一口氣幹脆利落地說道:“屬下罪該萬死,請主上責罰。”

為了引采鳥出來,也為了防止他向顓頊泄露我的行蹤,我在給采鳥的流言末尾加了“淵晟”二字,看來委實有效。

他愈是緊張,便愈是容易利用,甚好。

我於是半眯起眼睛,輕笑一聲,緩緩地說道:“你可以安心,我不會責罰你,你還有別的用處。隻是采鳥,‘主上’這個稱呼,卻已不是你能叫的了。”

采鳥像是當頭挨了一棒,臉色驟然煞白,膝行著想要靠近我,卻被浮遊皺眉攔住。

“主……帝鴻大人……”

他猛地抬起眼睛,直直地看向我,眼底的光亮一點點暗淡下去,做出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樣子。

然而這神情隻持續了片刻,采鳥短暫怔愣了一下之後,便垂下眼睛苦笑了一聲,將瞳孔深處湧動的情緒收斂的一幹二淨,此後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隻咬牙道:“您當日就曾囑托我安排好淵晟的去處,是我大意,方才中了常羲和顓頊的計謀,到頭來竟還連累了您。若您仍舊不肯原諒我,我這便自刎謝罪。隻求帝鴻大人能出手救我妻子兒女一命。”

……言語間倒是頗動情,然而這話卻未必是真心實意的。我花心思將他引出來,本就不會為了往事隨隨便便要了他的命,小小的為難也不過是想殺殺他的銳氣,讓他擺正自己的位置,做出該有的姿態來。

而比起其他人來,采鳥雖說算得上粗枝大葉,但也畢竟在端華宮中浸淫了多年,對我的意思自然心知肚明,現在這般行事,便是為了向我示弱。

我於是不置可否笑了笑,坦然地將采鳥晾在原地,顧自執起酒杯啜了一口。

然而我尚未沉吟完畢,旁邊浮遊卻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又轉頭望向滿臉堅定、長跪不起的采鳥:“你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