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發生在那一瞬間,在我稍微放鬆警惕的短短片刻,顓頊忽然抬手,騰空劍以破空之勢向我而來。他保存著這樣的餘力,難道就是為了縮短距離拉著我賠命?原來如此,果然如此……
若我沒有準備,這最後一擊之果斷狠辣,定然令我避無可避。
可我卻恰恰料到了他會如此行事,因而側身一閃堪堪避過騰空劍。劍出如流光,朝崖下急射而去,與此同時,浮遊手上用勁,玉佩俱成煙粉,顓頊與之一同化作煙霧散去,臉上卻不知為何仍然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冷笑。
我皺眉,便覺得腳下忽然晃動起來。
莫非這便是第四次地動?可顓頊分明已屍骨無存……
這時帝晨忽然開口道:“騰空劍。”
我驀然回頭,看向那快要隱沒在雲海之中的兵器,就發現那紋著細密符文的劍身上竟光芒大盛,這仙芒赫然便是屬於已死的顓頊,顓頊魂魄根本不是附在那塊玉石之上,而一直隱藏在騰空劍中!
他提出比試,最後拚死一擊,其實不是為了殺我,諸般行動誤導,不過是為了讓自己毫發無損地逃出這已如鐵桶一般的包圍圈。
“帝晨小兒!”顓頊在半空中重新顯出身形,大怒的聲音響起:“為了顯露我藏在騰空劍中之事,你竟私自發動地震,你竟然敢!”
我順著他視線看去,發現帝晨靜靜站在原地,自腳開始從下到上一點點消散,卻在一片地動山搖之中笑得淺淡,心中頓時一沉,再無暇他顧。
輕微的麻痹感從指尖彌漫上來,全身的肌肉繃緊得發痛,我張了張嘴,卻隻能道:“帝晨……”
這是我第二次眼睜睜看著他死去,他一旦做了選擇,我便無從置喙,從來如此。
“顓頊說的不錯,但我做了第四次地震的祭品,所以現在便要消失了。”
帝晨臉上帶出一些溫暖的笑意,四周嘈雜,他的聲音卻一絲不漏地傳到了我的耳朵裏:“因為複活之時那三個約定,我有很多事不能做,思慮良久,既然不能阻止,不如就讓地動提前發生。顓頊措手不及,而你在此,想來也絕不可能讓他再有所補救,這是最好的時機。”
他的話讓我近乎無法理解。
喉頭湧起一些血腥氣,我凝目死死地盯著他,一步一步靠近,隨即開口問道:“你就一絲一毫也不願意替自己想一想麼?”
帝晨目光平靜地落在我的身上:“帝鴻,我並非如你所想。我也會怨,也會怕,在歸墟的幾萬年,遠比我想象之中難熬千倍萬倍,我後悔了。我很疼,你無法想象那種鑽心蝕骨、沒有盡頭的疼痛,那個時候,我很恨你,恨你為何不曾阻止我,為何身處此地的不是你。”
我閉了閉眼睛,聽他繼續緩緩說道:“……到那個時候,我才想起自己原先是怎樣的人,如今又為何會變成這樣的人。帝鴻,其實我也不過是一個人罷了。父神讓你做了所有的髒事,背了所有的罵名,他對我說,這是無可奈何之事,但若我不夠好,便是辜負了你。所以我才用盡全力,一步步走到如今,心一天天的堅硬起來,轉身回望,卻發現自己連初衷都忘記了。原本在這世上,我們就隻能對少數人好。”
眼中閃過一道晦澀的情緒,我問道:“顓頊的行動其實大半由你誘導,是不是?”
帝晨怔了一下,臉上湧起異常複雜的表情,隨即苦笑著歎了口氣回答:“其實還要久得多,天柱被毀之後不久,我就開始考慮修補的辦法,結果到最後也唯有‘先破後立,置之死地而後生’一途。因此我才利用顓頊,布下這一個局,隻是這個方法,我如今卻不想用了。顓頊所製的法陣,這最後一步並不完整,但無論如何,這片大陸也都將徹底崩塌,四海八荒無一能夠幸免。現在還來得及,帝鴻,帶著浮遊去夾縫吧,隻要去過一次,便有辦法找到路徑。唯有在那裏方能躲過一劫。”
“其他人又當如何?”
帝晨搖了搖頭,笑容未改:“其他人的性命,其實已經與我無幹。是我自己用所謂‘黎民百姓’的籠子裝了自己,作繭自縛卻還想讓你學著,豈非可笑?帝鴻,我唯希望你能活下去而已。”
他正在一點一點的消散,連那笑容也變得透明而虛幻。我伸出手去觸碰他,帝晨輕輕地回抱住我,開口道:“我忘記很久了,現今終於記起來。在這世上,我真正在乎的,其實隻有你一個。”
手中驀然一空,仿佛流砂四濺開來,即便收緊雙手也再無法觸及。
黃昏天邊的纖雲散去,稀稀落落吊起幾顆昏星,最後一絲光亮湮滅,帝晨化作的銀光在飛塵之中消散。
自此之後,天地間再沒有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