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花湜僵硬地回過頭,抬起早已幹涸的雙眼,眸子深處盈盈的閃光看得他心底戰栗。
她的眼裏,一改陽光與親昵,全是冰冷、疏離、怨恨。
她,恨麼……
整顆心仿佛掉在地上,又叫人一腳踢進了冰冷的海裏。
“你,開什麼玩笑?”季元晴後知後覺地抽[dòng]兩下嘴角,還是沒有辦法擺出個笑臉來,他一刻不停地來回打量花湜的表情,下意識裏怎麼也不肯放棄僥幸。
花湜見他表情僵硬,目光閃爍,心下更是絕望,抬手抓起茶幾上的玻璃瓶子,全力往玻璃的茶幾麵上擲去。
“啪!”的一聲脆響。
撞擊聲與碎裂聲幾乎融為一體,純淨透明的玻璃瓶子如水花一般飛濺四散,恍若大珠小珠落玉盤似的瞬間灑滿整個桌麵。
地毯上也掉落了很多,晶晶瑩瑩的,仿佛露水,仿佛淚水。
堪堪一握的兩顆鯊魚牙也在玻璃平麵上彈跳了記下,一顆還落在茶幾麵上,一顆無奈地遠遠滑落到對麵的地毯上。
花湜的視線從那留在桌麵上孤單的牙齒,緩緩轉到季元晴傷痛錯愕的臉上。
嘴角的弧度嘲諷冰冷,“我認識一個人,他叫Chris Lee,他十三年前在南非開普敦的海灘衝浪的時候,被鯊魚襲擊,丟了半條腿,那是一條十四英尺的虎鯊,非常凶猛,醫生搶救他的時候,還在他的斷腿上發現了兩顆鯊魚的牙齒。”
“我還聽說,季元晴的腿變成這樣,是因為一場車禍,就在機場高速的高架上。”
“在那場車禍裏,指揮家花祈夫婦死了,他們的女兒瞎了。”
“真巧啊,花祈夫婦,就是我父母呢。”
她幾乎是用平板的語氣敘述完了這一切,眼皮都沒有多抬一下,視線又轉回那可孤零零的鯊魚牙。
她不知道季元晴會怎麼說,她覺得也許季元晴什麼也不會說了。
隻聽見耳畔的一片寂靜裏響起他極其寂寞的嗓音,“花湜,你信不信,每個人都有打死也不想告訴別人的事情。”
他沒有求她原諒,也沒有任何辯解,隻是輕輕地問了這麼一句。
“花湜……你信不信……”
說完了這句話的季元晴,仿佛耗盡了體內最後的能量,雙手鬆開了沙發的靠背直直站在她身後,蒼白又透明。
他好像輕飄飄地躍下了懸崖的邊線,漂浮在虛空,平直地往遠處開闊的海平麵飛掠而去。
他的身影越來越小,知道縮成一個極淡的小黑點,直到看也看不見。
而他的眼神卻在她的心裏緩緩地膨脹,無力又蒼涼,無盡地膨脹。
花湜隻覺得幹涸了半天的眼眶又溼潤起來,鼻腔裏一股酸澀的痛楚直直湧入眼眶,她信的,她怎麼不信。
如果一個人覺得特別委屈,特別傷心,就會很想很想把那件事情深埋起來,裝作沒有發生過一樣,不想任何人提起,即使是對自己。
她明明也經曆過那麼多委屈,她明明是明白的呀!
眼淚吧嗒吧嗒往下落,身體再也不受意識地控製,索性在沙發上縮成一團,腦袋深深埋在手臂裏,一下又一下地抽泣。
她哭得小腹上一下又一下的抽痛,上氣不接下氣,就是停不下來。
長久以來的不安與擔心,如今都坐了實。
她希冀過也許季醫生是無辜的,甚至想象過他也許是故意的,甚至惡意的。
而麵對她的質問,他隻是虛弱無力地問了一句,“花湜,你信不信……”
不願對別人提起……
不願對別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