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和俠客(1 / 3)

文人和俠客

在中國曆史上,存在著一種十分奇異的人格,即俠客人格。關於俠客人格,中國的文人最為敏感,也許是由於俠客與文人表麵上相距千裏而實質上卻一脈相通的緣故吧。中國的文人對俠客最為向往,如唐朝詩人賈島就這樣說過:

“十年磨一劍,霜鋒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不過,這是在冒虛火,看上去豪情萬丈,實則氣球一隻,頂不了事。真有急難,千萬不要求這種人。

文人之無用,曆史上的文人自己就看得很清楚。“百無一用是書生”、“萬言不值一杯水”、“寧為百夫長,勝做一書生”等話,說得可謂痛徹肺腑。每當國家有難的時候,投筆從戎者總是少數,多數是在旁加油鼓勁,令人敬仰的大詩人蘇軾就曾高唱:“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豪言壯語,流傳至今,但蘇軾一生也未親臨過戰場。當然也不能一概而論,宋代著名詞人辛稼軒就是一員勇將,組織義軍抗金,闖軍營擒叛徒如入無人之境。唐代大詩文家皮日休也曾參加過黃巢起義。據說梁山泊義軍的創建者之一白衣秀士王倫也是秀才出身。看來,文人要有用,就須棄文從武或是棄文從政,至少也應是亦文亦武或亦文亦政。

但話又說回來,要求文人做武將的事、做俠客的事,甚至代替官吏,這本來就不合理。文人本是一個道德形象,傳統的社會心理對這種道德寄予了過多的希望和要求,仿佛社會上的一切事情都應當由他們去包攬,一旦有做不到的地方,社會就會表示不滿,文人自己也會有強烈的失落感。在這裏,社會把文人當做了俠客,而且是為整個社會打抱不平的俠客。文人的使命如此重大,幾千年來被壓得喘不過氣來,要麼慨歎、要麼退縮、要麼改行,純粹以“文”為職業的文人,在中國曆史上並不多見。

其實,文人的作用僅限於“吏之師”而已,說得好聽一點,是“帝王師”。至於老師說的話學生聽與不聽,無權無錢的老師實在是無能為力;這一點與俠客相比,實有大大的不如之處。俠客一怒之下,可以取人首級;如果老師惹怒了學生,不僅沒有飯碗,甚恐有性命之憂。所以文人往往一肚子美政理想,卻總是無所施其計,文人之向往俠客,那是勢在必然的。“空有相憐意,卻無相憐計”固然是文人所處的曆史窘境,但文人的意義也就在這裏。每當政治腐敗、社會動亂的時候,文人往往起而批評之,以至殞身而不恤。對於社會的不平,俠客用劍,文人用舌、用筆,況且文人還要從根本上去鏟除不平。從這一意義上講,文人也是俠客,而且是更高層次上的精神俠客。雖然始終不能根除不平,但正是因為有這樣一大批精神俠客在,中華民族才得以延續和發展。

文人做不到的事情希望俠客來救補,俠客也隻有具備了文人的品格才能上檔次。真正的文人和俠客,都是現實的批判者和矯正者,他們本有著相通的地方,所以,既做文人又做俠客,便成了幾千年來的人格理想。遠古時代的墨家學派就不必說了,現在一般認為俠即出於墨家。就是講究修身養性的儒家,也不乏勇武之人。據說孔子的得意門生子路就是好劍之人,在攻城掠地方麵頗有建樹。至於曆代文人,想做俠客的就更多了:曹植、陶潛、李白、陸遊等,不勝枚舉。至龔自珍,則感歎俠風衰微:“吟到恩仇心事湧,江湖俠骨已無多。”但其後譚嗣同、秋謹以及南社的許多詩人都倡俠行俠,甚至以“俠”自名,以示任俠的決心,一時間俠風複熾。看來。對“儒俠”人格的向往實在是一個深厚的傳統。

正是因為書生(文人)和俠客總是走在社會現實的前麵,才有了永恒的魅力,文人和俠客才成為人們持久追慕的人格榜樣(人們羨慕做官,願意做官,但又從心底裏透著對官的反感與批判,其道理也正在這裏);尤其能夠兼俠客、文人二任於一身,那就更為令人尊崇。概因“儒俠”既克服了文人的文弱無力,又彌補了俠客的粗疏魯莽,實在是最為健全的人格。

文人無用。古已有之,於今尤烈;祈求俠客,古已有之,亦於今尤烈。文人有用則俠客少,文人無用則俠客多。文人與俠客的消長關係,是十分有趣的曆史現象。春秋戰國時期是中國俠客的發端階段,也是中國俠客的興盛時期:那正是禮崩樂壞,文人無用而武力大盛的階段。

專諸是春秋時期的著名刺客之一。當時,吳國的公子光想刺殺吳王僚,理由是什麼呢?原來,公子光的父親是吳王諸樊,諸樊有三個弟弟,二弟餘祭,三弟夷昧,四弟季子劄。諸樊知道季子劄很賢能,就想把王位傳給他,沒有把自己的親生兒子公子光立為太子。諸樊死後,就傳位給了餘祭;餘祭死後又傳位給了夷昧;夷昧死後,當把王位傳給季子劄,但季子劄不願當國王,逃到外地去了。於是,吳人就立夷昧之子僚為吳王。

這在當時看來於情理是不通的。若說傳位季子劄是諸樊之願的話,傳位於僚就不合理了,應當把王位再還給諸樊之子公子光。因此,公子光心懷怨恨,想刺殺吳王僚。

公子光從大將伍子胥那裏結交了專諸,知道他是一個非常勇武而又極講道義的人,就對他禮敬有加,還善待他的母親。經過相當長時間的考驗,專諸發現公子光對自己一如既往,深為感激,覺得自己這樣一個普通人能受到公子光的如此尊重,深感榮幸。後來,專諸問公子光為何厚待自己,公子光在說了一通敬仰專諸的話之後才提起了失位之恨,並一再申明自己想奪取王位屬於正義的行為。專諸聽了,表示願意替他去刺殺吳王僚。公子光當然感激不盡,並表示,專諸的身體就是自己的身體,專諸的子女就是自己的子女。如果專諸身亡,自己會常加祭祀。

過了幾年,吳王僚出兵攻打楚國,國內空虛,朝政混亂,公子光打算刺殺吳王僚。他請吳王僚到自己家裏飲酒,先把甲兵埋伏在側室之內。吳王僚對公子光也十分小心,他的衛隊一直從王宮排到公子光的家門口。門口站立的也全是吳王僚的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