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癸卯,府君年五十九歲。
在台灣道任。顛林等既釋還,廈門夷酋忽生異議,謂台灣兩次夷俘,皆係遭風,鎮道冒功飾奏;大帥不察,彈章相繼。上乃命總督怡良渡海查辦。正月二十六日,製軍至台,即傳旨革職拿問。以所聞於夷人者,令鎮道具對。府君乃謂達洪阿公曰:夷人強梁反複,今一切乞權宜區處,膚受之辭,非囗舌所能折辯。鎮道不去,夷或別有要求,又煩聖廑,大局不可不顧也。且訴出夷人,若以為誣,夷必不服。鎮道,天朝大臣,不能與夷對質辱國。諸文武即不以為功,豈可更使獲咎,失忠義心;惟有鎮道引咎而已。遂具辭請罪。時,郡兵不服,勢洶洶,鎮軍親自撫循,乃散。翌日,眾兵猶人持一香,赴製府行署泣訴,而全台士民遠近奔赴具狀為府君及鎮軍申理,不下數千人。製軍懼犯眾怒,陽許入奏,竟匿之。供張未具,不戒而去。覆奏上,上命逮至京。三月,內渡。五月,自福州就逮北上。七月,過蘇州,伯父損軒府君先至,俟月餘,買舟送至清江而別。建寧張亨甫孝廉(際亮)、同裏張竹虛文學(紹)偕行。亨甫謂事若不測,將鳴台諫,求昭雪。竹虛偕入獄護持之。八月十三日,入刑部獄。時台諫交章論救,而粵督耆英致書京師要人,謂不殺台灣鎮道,我輩無立足之地。幸天子仁聖,深鑒枉曲;既入獄,命大學士查取親供。府君依實敘,辭末雲:臣未能逆料夷人有就撫之事,以致思慮疏忽,誠未能防患於未然。臣實有應得之咎,惟有請皇上從嚴治罪。幸臣以為詞意未洽,宜權辭以對。府君乃更易案情字句,而前語不易。供上,上曰:台灣事,朕已知之,毋庸閱也。二十五日,奉旨出獄。十月,奉旨以同知知州發四川用。府君請假回籍省墓,十一月抵裏。
二十四年,甲辰,府君年六十歲。
三月十五日,自裏赴蜀。六月,至成都。初,乍雅蕃僧第五輩呼圖克圖死,其下輩圖布丹濟克美曲濟嘉木參幼,駐藏大臣奏請以敕印交副呼圖克圖羅布藏丹臻江錯護理。及曲濟嘉木參長,已交還敕印矣,而頭人達末唆使攻殺丹臻江錯,不勝,轉喪其地,構兵數年不解。川藏大臣數委員查辦,不能蕆事。及府君至,大吏委理其事。十月一日,發成都。時,正呼圖克圖在裏塘。十一月十三日,府君至,檄令赴乍雅候訊,不肯行;但稟求革逐副呼圖克圖,重治屬蕃諸人罪,意頗要挾。府君以正呼圖克圖不至乍雅,已無憑質訊,複堅執一麵之辭,徒往不能結案,無益也。乃諭之曰:即日回省,為若請之;異日大皇帝別有他旨,無悔也。乃大懼,乞駐防文武轉求發還原稟,不許。上書於川督曰:此案曲在正呼圖久矣,夷情狡詐,今委員回省,彼必深懼,若發兵數百進駐裏塘,聲言剿辦,又給唐古忒印劄,飭其有呼圖克圖民人入境,即行拿送,則事濟矣。十二月二十二日,至成都,複麵陳之,不許;且以為未奉劄飭,不應中途折回,奏請摘去頂戴,更委宣太守(瑛)、丁別駕(淦)往察木多訊辦,仍令府君同往。府君之初至川也,大府言奉上命,以直隸知州用,既而有所索,府君峻辭拒之,大怒,故有乍雅之行。是年,補順慶府屬之蓬州。
二十五年,乙巳,府君年六十一歲。
二月二十五日,偕丁別駕發成都。六月三日,至察木多,其地去成都三千六百餘裏。十二月二十八日,東還。宣太守以兩呼圖克圖不遵判斷,稟奉大府諭令東還也。
二十六年,丙午,府君六十二歲。
三月二十六日,至成都。製府奏以夷情桀驁,非囗舌所能折服,已令委員回省,惟姚某前於具稟後不待回報,即自轉回,究屬非是,請旨開複頂戴,仍交部議處。府君兩次奉使,往返萬裏,冰山雪窖中,崎嶇備至,處之恬如,途中誦讀吟詠不輟。所至,於地方、道裏、遠近、山川、風俗、詳考博證,而於西洋各國情事及諸教源流,尤深致意焉。成書十五卷,名曰康輶紀行,附中外四海地形圖說一卷。五月,蒞蓬州任。蓬俗,鬻業必鳴於官,始立券納稅;亦有買主無力或不願買,為人構訟者。官吏因以為利。民頗病之。府君遇來控,一聽買者之願否,被抑勒者恒能自伸,訟風頓息,胥役多乞退者。
二十七年,丁未,君六十三歲。
在蓬州任。二月,始建玉環書院於州城北。七月,建龍神祠於城東北隅玉環山麓。蓬州地僻事簡,府君公餘多暇,讀書有得,輒筆綠之,成寸陰叢錄四卷。
二十八年,戊申,府君年六十四歲。
二月,赴成都。先是,英夷求西藏通市,大臣許之,駐藏大臣斌良公密奏薦府君為前藏糧台。府君以素為夷所忌,若預和市,夷必借囗啟釁,於邊事無益而有損,非忠於謀國之誼。會斌良公以憂憤卒,川督琦善亦不欲府君往,乃引疾乞歸。三月,回蓬州。卸州事,將行,適書院落成,士民請留十日。時,川北道胡恕堂觀察(興仁)以事過蓬,蓬人為府君立位仁廉祠,喧闐走送,觀察嗟歎,入之曰:君可謂大用之而大效、小用之而小效矣。五月杪,抵裏。府君之入蜀也,浚昌隨侍,每有遊賞必從。府君雖處遷謫,而興致不衰,吟詠盆豪,時人以比東坡之在海南。歸裏後,江督李文恭星沅三以手書相召,府君辭不獲已,約以次年往。
二十九年,已酉,府君年六十五歲。
正月二十四日,伯父損軒公卒。三月,赴金陵,李公旋以疾去,繼任者陸公(建瀛),留府君編海運紀略後編,成二卷,紀道光二十八年海運事。其前編,則道光六年陶文毅為蘇撫時所辦也。時,淮南鹽法疲壞,製軍議改行票鹽,府君謂淮南異於淮北,更張非善策,為議上之,不用;辭歸,不許。淮南監掣同知童公(濂)延請修南北史注。
三十年,庚戌,府君年六十六歲。
在金陵。文宗顯皇帝登極,有詔中外大臣各舉所知。大學士潘公(世恩),尚書魏公(元烺)先後奏薦,會陸製軍先奏為九江鹽卡委員,奉旨俟鹽務辦有起色,送部引見。
八月,至九江。九月,大學士穆彰阿、耆英以罪免,朱諭中有雲:如達洪阿、姚瑩前在台灣盡忠盡力,必欲陷之,天下益知台灣之事由於大臣,非先帝意矣。十月,製軍以南鹽辦有成效,欲為府君請複道職。府君上書力辭,乃止。十二月,奉旨:授湖北鹽法道。
鹹豐元年,辛亥,府君年六十七歲。
正月,奉旨馳驛前往廣西,讚理軍務。二月,為不孝浚昌娶婦光氏(直隸布政使栗園先生聰諧次女)。五月,抵桂林,尋奉旨授廣西按察使。六月,大學士賽尚阿公以欽差大臣至軍。時,逆首洪秀全踞紫荊山。府君上議八麵環攻之,未行。閏八月,賊潰圍出,陷永安州。府君方在署,聞報,夤夜告大帥,請往督進攻,帥及同官皆止之,不聽;馳往永安,擇北路要隘新墟地方駐之,撫軍鄒公(鳴鶴)以勇三百為之護。凡監督攻剿、探報軍情及支發糧饟、犒賞器械、往來籌商,常一日數發書,心無停思、手無停筆。營於畦壟間六閱月,有勸借居民房者,弗納也。賊之在永安也,精銳皆在水竇、莫家村二處。府君議進剿必先拔城外兩壘,拔水竇必一由黃村入、一由佛子村出,不惟破水竇,並可免其南竄。此上策也。不則,一由仙回嶺攻莫村,一攻水竇。此中策也。時,都統烏蘭泰公,亦持此論。先據佛子村,欲向提軍(榮)由黃村進兵夾攻,向不從,由龍寮嶺進,敗回,遂欲放開水竇一路,縱賊使逃,然後追擊之。府君複上書大帥,力辯其不可。又與向書曰:自古兩賢不可相扼,賢臣名將無不和衷協力、共成大功,未有各自一見而能成功者。賊之輜重盡在水竇,聞其備兵於外,以為竄逸之計,故須閣下一軍守黃村山門隘,由外攻入,烏兵由內攻出。此上策也。閣下進兵既不能迅速,複於大計依違其間,可乎?卒不聽。大帥惑向言,亦主其議,反謂都統言不實。府君申辯,不聽;請斬僨事將官以激將士,複不聽。
二年,壬子,府君年六十八歲。
二月十六日夜,賊自永安東竄,向提軍督軍從後追擊,遇伏大敗,亡四總兵。烏蘭泰公連戰皆捷,追至桂林南境將軍廟,中炮傷歿。府君隨大帥駐陽朔。二十九日,賊撲廣西省城,向提軍先一日至,守禦得無恙,賊遂陷興安、全州。府君赴興、全安撫。道州、江華相繼失守。府君卸翼長事,辦理糧台。上議請速進兵,大帥不能用。俄而賊連陷湖南州縣,遂圍長沙。時,賽尚阿公逮入都,詔以廣督徐公(廣縉)代之。賊圍長沙數月,以西北無備,遂竄益陽,轉陷嶽州。府君辭糧台,欲回粵西本任。湖南撫軍張公(亮基)奏留,權湖南按察使。方府君在新墟,日坐臥畦壟間,暑寒、風雨、濕氣浸淫,焦勞憂鬱。逮至永州,遂患痹痿。旋經醫藥,亦已可步武矣;猶冀湖南臬署,藉資調理,仰望蒼穹其猶假餘年也。豈知旬日之間,舊疾複作,竟以十二月十六日棄不孝而長逝。不孝浚昌,聞耗星夜奔赴任所,扶櫬歸至鄱陽,而桐城又陷,路大阻,遂殯於鄱。
同治元年三月,始克扶櫬返裏,即以是年十二月葬於龍眠山小河囗山麓。府君子女三人。長姊適福建按察司經曆張彙,妣方淑人出也。又撫族叔獻之女為女,適吳祝康。生母蕭宜人生兄孝及不孝浚昌。兄孝殤。浚昌以軍功補江西安福縣知縣,加同知銜。孫三:長永檢,次永樸,次永樞。女孫二。府君性嚴正,不為苟容。遇事直言無隱,事過輒忘之。宦四十年,常以濟人利物為念。族戚中貧乏者,月給錢米。歲終踵門告困者三數百家,常負貸應之。歲時必親詣其家,問疾苦,為之籌計。故所助雖有豐儉,而人之感同深。嚐欲置義莊、義學,上祀祖宗、下濟族眾,手書捐公簿寄示不孝曰:吾欲三年後廉俸之餘了此,世方多故,不識果如願否?建寧張孝廉(際亮)偕府君至都而卒,府君經紀其喪,攜櫬至桐,召其子付之以歸(孝廉詩稿三十餘卷,府君任為刊行未果,常以為憾。同治八年,浚昌始校梓於安福)。卸台灣令時,繼任某讒於道府,多被扼抑。及某卸任,虧公帑巨萬,莫能歸,府君適客於台,憫之,倡捐番銀五百以助償官負。又言於上官同僚,遂免劾去。嚐為從祖置數百金,存戚某所。某歿,負債甚多,無以償。府君慨然曰:此金無不償之理。然某與吾為至戚,今身歿而家若此,何忍困其後人!惟吾有以全之耳。遂索券焚之,而別贈從祖如數。生平慷慨好施與,大率類此。府君自弱冠時,即以經世自任,為政務因地製宜,無所偏執。初任平和、龍溪,政尚猛烈,巨猾斂戢。同裏方植之先生,自粵寄詩,有「王渙陽球各有名,荀香仇鳳猶堪惜」之句,蓋有叔向貽書之意。及府君至江南,一以拊循為事。方先生贈詩,又有「消息與時遷」之句。皆紀實也。所至尤以立學校、敦士習為務。當台灣軍事倥傯之際,猶興修海東書院,延同裏左石僑廣文(德慧)主之。並出家藏書目屬左君編次,以示肄業諸生,使海外士子鹹知向學。又以府學祭典荒陋,出廉俸依據禮經製之,籩豆鍾簴之屬鹹備。更勸富民捐金二千,歲收其息,以供祀事,泐石紀之。曆仕多見扼於上官,然名臣如董文恪、趙文恪、陶文毅、林文忠及劉撫軍(鴻翱)、程簡敬(祖洛)、鄧製軍(廷楨)、魏尚書(元烺)、鍾製軍(祥)、汪尚書(誌伊)皆極信任,言無不從,故能行其意。台灣總兵達洪阿公,性過剛,同官鮮與合。府君初至,亦見齟齬。凡曆二年,務交以誠,一旦詣謝曰:武人不學,為君姑容久矣,自後諸事悉聽君,死生禍福願與共之。遂結兄弟交。夷數犯台灣,皆擊退,文武同心故也。及在廣西,事多掣肘。府君竭力維持,辛苦焦勞,艱難險阻,苟有益於國,罔不盡瘁為之。都統烏蘭泰公,忠勇有謀,以諸將不能和衷,致孤軍戰歿。府君嚐與之書曰:君子之用心與烈男子之誌氣,無非行其所安。所異於世俗鄙夫者,惟不避艱難、不貪榮利耳。某以將就木之年,複何所貪?惟念主憂巨辱之義,無以報國家;祗此蔬食惡處,下共士卒之辛勞、上對九重之宵旰,幸數十年貧賤憂患,本無寧居,今日寢處,一如我素。是以尚能耐此日霜,未有疾病,可慰知己,無以為念。又曰:我輩矢此一心,惟知君父。吾力有一分未盡,即是此心有一分未忠。豈如世俗鄙夫與同輩爭勝負、角短長哉?夫功敗於垂成,病加於小愈;前者武宣之事,賊已將就擒,徒以狃於大捷之後,計慮稍疏,遂使困禽脫網。今幸兵威再振,賊勢又窮;而我師愈久愈疲,賊又日懷奔逸之計,無論勞師糜餉不能久持,萬一再有疏虞,複蹈前轍,不但無以對皇上,天下後世謂閣下何如人哉?某以垂老之年,恨不能介胃馳驅,搴旗斬將,然受命從戎,不敢不竭其心力耳。府君之意,蓋明知言不見聽,於事無裨,以身受兩朝知遇,不得不效力行間,以冀報稱萬一,所以抑鬱悲憤至於二年不忍乞退也。府君之使西域也,雅州守餘公(坤)諷以退。府君與之書曰:嚐念五倫中,惟父子、兄弟、夫婦不言報施,君臣、朋友,則有視所施為報者矣。居嚐歎士大夫及世太平,爭取通顯,一旦有事,即思為潔身之計,何其薄耶?某自通籍以來,三見黜矣。前者為貧,欲得微祿養親,亦思有所樹立,以大臣薦,遂受知遇;台灣力守,所以報也。英夷之獄,議和諸帥皆欲甘心鎮道以謝夷人,賴上仁明,供辭甫上,立出之獄,複予官,使避夷入蜀,此豈尋常恩遇哉?所如不合,則命為之,非上意也;不得以此遂忘其大夫。臣子用心,不必求知於君父,要當自盡其道,孤行其誌。儻竟不及報,而以黜退或衰病也,吾心亦可無負矣。府君生平出處,忠誠不苟如此。府君於書無所不窺,顧不好經生章句。平居慕賈誼、王文成之為人、為學,體用兼備,不為空談。文章善持論,指陳時事利病,慷慨深切。詩自明七子入而以盛唐為宗,大抵於古人善處別有會心,不肯貌襲,往往成一家言。或以與先儒稍異疑之,府君笑而不答。所交同裏諸先生外,上元管異之(同)、梅伯言(曾亮)、甘泉汪孟慈(喜孫)、江右吳蘭雪(嵩梁)、湖南鄧湘皋(顯鶴),鄱陽陳伯遊(方海)、番禺張南山(維屏)、光澤高雨農(澎然)、建寧張怡亭(紳)及其弟亨甫(際亮)、武進李申耆(兆洛)、山陽潘四農(德輿)、臨桂朱伯韓(琦)、晉江陳頌南(慶鏞)、益陽湯海秋(鵬)、南豐吳子序(嘉賓)、道州何子貞(紹基)、寶山毛生甫(嶽生)、宜興吳仲倫(德旋)、江都梅蘊生(植之)、龍溪鄭雲麓(開禧)、龍岩饒嘯漁(廷襄),皆以文章經濟見推重。又有龍溪李太守威,夙望頗高,其學出於陸、王,先儒名宿少所許可;晚遇府君,獨敬禮之,以為所談不足為外人道也(所著嶺雲軒瑣記,府君任為刊行未果,浚昌刊於安福)。府君詩文皆自訂,凡東溟文集六卷、東溟外集四卷、東溟文後集十四卷、文外集二卷、後湘詩集九卷、二集五卷、續集七卷、東溟奏稿四卷、東槎紀略五卷、康輶紀行十六卷、寸陰叢錄四卷、識小錄八卷、姚氏先德傳六卷,俱刊行,版毀於兵。同治六年,不孝浚昌重刻於安福。晚年文七首及粵西軍中狀牘,浚昌謹編次為中複堂遺稿五卷、遺稿續編三卷。總九十八卷,名曰中複堂全集。